第八十四章：大朝会（中）

早朝见礼完毕，崇祯转回文华殿，朝议这才算正式开始。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照本宣科一般，站出来高声宣讲。
其实按照以往上朝的惯例，除非是前线军报，否则绝大多数情况这种大朝议也就是走个过场，很多事情的决断反而是内阁或者五军都督府那帮勋贵和崇祯皇帝单独会面的时候做决定的。
但今日不同往时。
不等王之心话音落下，就有一个人着急忙慌的从武班中闪了出来。
“臣有本。”
朱由检定睛看去，正是他先前留意的那个年轻人。
百官一看，吃惊也是不小。
因为出班的是英国公世子张世泽。
自从英国公张之极因为染病闭门谢客以来，英国公府每次上朝或者大典出面的都已经是张世泽这个世子，渐渐的百官都已经将他等同于英国公来看待了。
而且张世泽这个世袭勋贵和朱纯臣徐允桢两个躺在祖上功劳簿上无所作为的家伙不同，他们英国公府还有一个现今的功劳，那就是当初崇祯皇帝登基时，是老一代英国公张维贤亲自带兵护送崇祯进入皇宫，并将之亲手送上龙椅的。算起来也算得上是一份拥立之功，而张维贤就是张世泽的嫡亲爷爷，是以崇祯继位以来对英国公府也是恩遇有加。
而在张之极称病之后，这份宠爱就集中在了张世泽这个世子的身上。要不是因为这位世子如今年不过二十，说不得崇祯还得给他安排几个实权的职务了。
见到是张世泽出班，朱由检也颇为吃惊。毕竟，根据他的印象，张世泽虽然代父参与早朝，但基本上每次都是充当看客，更不用说主动跳出来上奏本了。
“臣，臣乃是代阳武侯上书。阳武侯自知罪重，眼下正自囚于宅邸之中，故托臣上本。”
被众多官僚盯着，年轻的世子也有些脸红，赶紧撇清，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大声抑扬顿挫的念诵起来，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臣阳武侯薛濂泣上……”
听了几句，满朝文武更是吃惊，因为这居然是薛濂的请罪书。
有些消息不灵通的，还在奇怪，薛濂不是在诏狱么？这时候托英国公世子上这么一份本章，有何用意啊？
而有些消息灵通、脑子活泛的，都已经开始思考起来。
皇帝陛下将薛濂拿入诏狱的理由，他们虽然不明白，但也多少猜到了一些。毕竟京营里面不能被掀开的腌臜事委实有些多了，但凡被皇帝陛下或者锦衣卫抓到痛脚，别说下诏狱了，直接拎出去菜市口见也是寻常。
更何况，徐卫良和薛濂相继被拿下，早有人窥到了其中杀鸡儆猴的意味，大家都做好了皇上杀鸡之后应该如何应对的预案。谁知道如今情况又变？
但皇上既然已经将薛濂拿入诏狱，怎么如今又将他放回侯府？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对此又到底是作何打算？或许能从这份请罪书和皇上的反应里窥测一二。
张世泽倒是一时间没有考虑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依然自顾自的往下念。
“……罪臣忝列神机营指挥使年余，唐突孟浪、有负圣恩，夜来辗转，心锥之痛，甚于肱骨。如今荷蒙陛下圣恩，侥幸得脱，然罪臣身虽幸免，心实难安。为报君恩，罪臣愿散尽浮财、尽出家资，店铺、田亩、奴仆、字画等，悉数典当，共得银十万两有奇，愿以此充陛下内库，以供取用……”
再往后就都是一些废话套话，这些也算是站在帝国政坛顶端的家伙们自然也不会太去在意。
但眼下这份请罪书的实质内容却足以让这帮老狐狸们震动不已。
阳武侯是个什么性子，在场的怎么可能有人不了解！
他居然舍得把几乎全部的家产都捐给皇上的内库！
而以现在的情况和崇祯的性子，进了内库的钱，那和进了朝廷的钱有区别吗？
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也是一喜。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先前将薛濂抓进诏狱的时候扣的罪名有些大了，如今换了赵括，想要将这些罪名一次性洗脱重新开始多少也是个麻烦。但如今他既然以薛濂的名义，将除了侯府之外几乎所有的家财都捐了个干净，如此一来，大家都有面子，那贪墨误军、欺君瞒上的罪名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赦免掉。
虽然先前从朱纯臣手里敲了五万两银子，又从徐卫良那里抄出了约七八万两银子的财货，但这离朱由检的目标依然差的很远。
在拥有足够多的拥趸和足够高的威望来改革自从太祖时期流传下来、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的税制之前，他必须要积攒足够的资本，才有可能凭借如此残破的大明财政与几方势力对抗周旋。
虽然如今阳武侯府这十万两银子也不堪大用，但也终究是一个好的开始。
再说了，朱由检也早就查验过了，崇祯皇帝自个儿的小金库里还真不像后来很多资料上说的那样穷困潦倒。
至少现在没有，让朱由检足足从内库里查点出了数十万两银子，而这还是他没有细究内廷经费的结果，否则将这帮太监全部处理了，搞不好还能有几十万两银子入账。
但为了安定内廷人心，让他能够放心大胆的和外朝这帮人针锋相对，而不用担心和先祖嘉靖皇帝一样在睡梦中被勒了脖子，朱由检咬咬牙宣布内库先前的账目既往不咎，但以后如果再有贪纵被他查实，就休怪他执行太祖家法。
王之心、王承恩等人自然也明白，皇帝陛下给了面子，自个儿得接好。于是纷纷应诺，回头就吩咐下去。
反正他们这些太监就算不能从内库里捞钱，也自有手段从外边那帮文臣武将手里找钱，何必为了这点内库银和皇帝陛下撕破脸呢？
上一个撕破脸的徐应元是什么下场，大家可都还记着呢。
与此同时，朝堂上众多脑子转得快的大佬们也都纷纷反应过来，深深的看了正缩在武班后面的小襄城伯李国桢一眼。
这么多的目光汇聚，也让朱由检找到了藏在人堆当中的李国桢。
这，应该就是李守琦教给“薛濂”的自保之道。朱由检心下了然。
能想到这一手，这李守琦也算是一个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