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棒的对手（下）

（不可逾越的高山，再次出现！）
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允许，在被切割成数份的薄薄的时间片段中，春人本实在的身形，在有那么一瞬间渐隐淡化，仿佛要消失了一般。下一帧，他的身形又忽的凝实，却是瞬移般的骤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周身携带着一股滚滚沸腾的杀意，径直冲向安藤————
其来势汹汹的架势，饶是已身经百战的安藤龙之介，心中也不由得一惊。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中所磨砺出的近似于本能的反射，令安藤的身体当即做出了在眼下他所能选择的最为正确的动作。
如同是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无论何时都难以从他身上看出丝毫的松懈和破绽。
————很好。
要是你真的能挡得住的话，就尽管试试看吧！
春人舔舐着嘴角，眼神中满是趣味，如同一位按捺不住玩心的孩童。
对着安藤龙之介，春人毫无退怯与畏缩之意的抬起了手臂，再次挥剑斩下！
明明先前已经经历了数次的进攻失利，甚至还被安藤引诱着出击，反被他抓住了漏洞，导致失分。按理来说，春人的内心应该会被这些‘过去的坏结局’所影响，手脚缠上了阴霾（犹豫），因此而畏手畏脚，有所踟蹰才对。
可春人却将所谓的来自内心的迷惘与犹疑的声音都置若罔闻。
或者说，在他开启了狂战士模式之后，原本困扰着他的问题，一下子全部迎刃而解了。
“安藤的剑很快，该怎么挡住呢？”
“只要更快一步的斩到他就好了。”
“我能够做得到吗？”
“当然可以。”
没有失败的可能性，这不是‘做得到’或者‘做不到’的选择题，而是自己百分之一百、绝对、肯定要做到且能做到。
这是像谁都无法单凭脚走出地球一般的板上钉钉的事实。
————在交锋的电光石火之间。
安藤龙之介成功的预判到了春人的剑路，手指握紧竹剑，肌肉绷紧，剑严防死守的挡在了即将到来的斩击的必经之路之上。
“这一击会被挡下？”
“换成刺击就好了。”
遵从刻在身体里的六十兆细胞的基因链上的本能，没有一丝的停滞，春人极为自然的将快要挥下的斩击切换成了刺击。
在这一瞬间，在春人眼球的视网膜上，清楚的倒映着安藤龙之介脸上所流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咻！
剑尖抵达了安藤龙之介的咽喉所在。
作为背景的观众们，他们的目光中都流露着一抹难以掩盖的惊讶色彩。
在片刻的沉寂后，最终，担当裁判的石田硝子举起了代表着春人的红旗。
宣告了春人成功得分。
这是整场比赛中首次出现的结果，着实出乎了众人的预料，可很显然的，不会是最后一次。
————继续。
春人活动着肩膀，一边再次抬起了竹剑，剑锋正对着安藤龙之介，步步逼近。
炙热的眼神无言的表达出了自己的诉求。
————时间紧迫，可没有让你休息的余地。
不知道满足的战斗怪兽，需要更加激烈的战斗，才能消解完它心中的欲望。
安藤龙之介见状，笑了。
对于这份自天灵盖贯穿到脚底板、从皮肤渗透到骨骼的寒意与压迫感，之前就已亲身经历过的安藤龙之介是感到再熟悉不过的了，比起言语上的沟通，这更加的让安藤感慨道：真是久别重逢了啊。
而也让他更加的确信了，黑咲春人就是自己命运当中的宿敌。
————如果无法打败他的话，自己将永远无法前进！
在道馆内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两人又又又再一次的撞在了一起，就像是两条彼此缠绕着对方的蟒蛇一般，互不相让、难分难解。
喂喂，这一手可是坏棋。
从先前来看，春人的力量并不足以撼动安藤龙之介，反倒是自己很容易就会被他破坏平衡。如此想来，春人应该灵活运用因进入狂战士模式而敏锐十分的反应速度，不断斡旋，寻找突破口才对。而不是选择与安藤正面硬刚，这一手，难道不是正中安藤的下怀吗？
可这是没有计算春人性格的考虑。他其实意外的是一个小气量的人，以至于对于先前的失利耿耿于怀，总想要一雪前耻，这不，他不仅不避免，反而还主动选择上前与安藤龙之介角力。如此顽固不化的家伙，地球上怕也是仅此一例了。
两人如用犄角互顶的水牛一般，倾注全身气力，都是寸步不让。
两个男人之间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或许是开启了狂战士模式，而因此些许的撬开了被限制的力量的枷锁，春人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竟真的将安藤压制————不，在此之上。安藤被忽如其来的力量突破掉了上半身的平衡，他连着踉跄的后退好几步，却也还是没能调整回重心，最终，手掌撑地，整个人坐倒在了地上。
安藤龙之介被春人的力量推倒在地。
这已是既定事实。
对于这个结果，春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安藤，眼神中略有怨艾，似在诉说道：
————你就这一点能耐吗？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还真是孩童般的报复心理。
咕噜。
吞咽下口水的声音。
与站在激烈的战场一旁，身体所感受到的胜负的炙热感相反，一直注视着两人的石田硝子的内心，却是慢慢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所侵蚀。
她比场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近距离的见证了两人的战斗，也因此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切身的体会到这场战斗的氛围。
弥漫不止的肃杀之气。
以春人为中心，有如血色的丝线般的‘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的扩散————这曾在紫姬川学姐身上，石田硝子也见识过相似的画面。
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现实中不可能真的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但就像是遭遇危险，双脚会感觉像被蟒蛇缠绕住一般的难以动弹。这也是石田硝子对于春人所表现出的压倒性的实力，一种另类的感触，这些确实也都只是幻想而已。可就算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妨碍，石田硝子心中产生了毛骨悚然与紧张之感。
她明白，跟紫姬川学姐一样，春人也踏入进了剑道中的‘非人的领域’。
能将安藤一路苦心经营下建立的优势，轻易的化为乌有，也是佐证了这一点。
......难道说紫姬川学姐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吗？
回想起紫姬川学姐当时，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春人会赢。”
就像生物会对同类的气息异常敏感一样，可能紫姬川学姐就是察觉到了春人身上的某种与她相同的特质，才会这么说的。
望着眼前‘大快朵颐’的春人，石田硝子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了迷茫。
————那一定是自己所无法抵达的世界。
“这就是你所欠缺的东西啊。”
将脸埋在双膝之间，仅露出一双明净的眼瞳，长发及腰的扇寺灰都看着安藤，犹自嘀咕道。
与周围的人相比，她显得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关乎外貌，而是其堪称突兀的存在感，一旦视点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很难再次移开了。
事实上，人群中也确实有几名正值荷尔蒙旺盛时期的男子高中生，不去关心面前的战斗，而在假装不经意，实则蓄谋已久的偷看着她。扇寺灰都亦对此有所察觉，但不准备做些什么，她的性格很是怕麻烦，对事物也总是提不起兴趣，即使是现在，脸上也还是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白糟蹋了上天赋予的可爱脸蛋。
她呼出一口气，过长的吐气过程，令人怀疑她瘦小的身躯，是否会因此而干瘪起来。
这是她特有的叹息方式。
“你的剑，从来都是笔直向前。不会在乎与自己交战的对手是谁，也不会想要去了解对手的类型或是癖好，而是只要在战斗中发挥出自己的全力就好，你的剑，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最强者而挥，却不是为了打败对手。对于你来说，胜负只是结果，而不是目的，但要知道，打败所有人，来证明自己才是最强的；与自己是最强的，所以打败了所有人，两者可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你的想法太过于天真了，温柔的人，是来不到‘这一边的世界’的。”
尽管安藤龙之介的剑道天赋确实出众，但若是他没能想清楚这一点的话，也就只能止步于此。
“......话说回来，他就是剑道部的新成员吗？”
扇寺灰都眨了数下眼睛，来湿润下自己干燥的晶状体，转眼看向春人。
————或许他能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趣味。
*
哈——哈——
粗重的呼吸声无比清晰的传入进了耳膜。
因供氧不足而陷入了短时间晕眩状态的大脑，令视网膜成像出的画面，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般显得模糊不清。
整个世界朦朦胧胧的，不仅如此，思考也似乎跟着变得昏沉沉了起来。
而在逐渐混浊的思绪之中。
安藤叩问道：
自己要输了吗？
再一次？
不是说过‘不想要再输给任何人了’的吗？
结果，却又要被他甩至身后————露出这等狼狈不堪的样子。距离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明明已经付出了数倍于常人的努力，到头来，自己还是只能远远的仰望着他的背影，无法触及吗？
自己一直以来所苦苦追寻的仅仅是这样子的结局吗？
不是的吧。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至少，绝对不是能让我感到满意的答案。
其实，我是知道的，自己欠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并没有为了取得胜利而能够牺牲掉什么的执念（觉悟）。
对于我来说，输也好，赢也罢，都只是作为检测自身实力的一个结果，结果如何，我根本无所谓，难道自己刻意去在意的话，就能改变实力了吗？不可能的吧。有这份心思，还不如脚踏实地的去思考，怎样在比赛中发挥出自己的全力。而只要自己全力以赴的战斗了，那就足够了，不必再苛求更多。所谓胜负，也就仅是除此之外的附属品罢了。
我明白的。
相较于那些异常渴望着胜利的人，自己只是个不温不火的半吊子，可我对此也心满意足。
我是为了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自己才挥剑的。所以，没必要执着于胜负，而是更加应该专注于自身；不需要特地去为了打败某人而努力，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努力。这，就是我的剑道，任由他人如何置喙，只要我明白对于我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就足矣。
但，唯有你是不一样的。
你是我最想打败的对手，也是我不得不打败的宿敌。
我曾怨恨你、嫉妒你，也曾钦佩你、憧憬你，或许一路上我都在追随着你的影子。
我可以输给任何人，输，仅是检测出我实力不足的一个结果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啊，唯独只有你，我绝对不能输。
这是如地下水沟里的脏污般难以启齿的阴暗的想法。
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却仍对以往的惨败耿耿于怀。
我之所以会向你提出决斗，其实也是因为这点。
平常心的我，是绝对不会说出那般失礼和没有意义的话。
————就是因为一心思的想要填补心中未满足的遗憾，当时才异常的莽撞了。
我想，你为了站上曾经的这个舞台，一定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
那么，我又怎样？
作为你的对手，有拿出与你相匹配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