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欢迎来到，怪谈乐园

2077年11月11日，凌晨0点03分。
遮住额角的蓬松黑发，两只耸拉的眉毛，弥漫着昏倦感的眼眸，挺拔的鼻梁以及略微削薄的嘴唇。
望着自己在镜中的、带着颓废系帅哥气质的倒影，那样具备立体感的俊朗五官。
苏树有些不爽。
“垃圾游戏……居然不能性转！”
是的，明明是头回体验全沉浸式恐怖游戏却没有办法操纵美少女萝莉，这简直要了苏树的老命。
他正是那种，如果能够在游戏中有的选，便一定会选美少女角色的玩家类型。
这样的怪癖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是足够养眼，毕竟在恐怖游戏里面无法感受到恐怖的话……
进一步说，观看美少女已然令人十分兴奋。
那如果那个美少女是自己呢？
嘶……
尽管我在描述上仅仅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你们都知道我想说什么。
可惜的是，《怪谈乐园》的制作方，似乎并未把握到这样热切的群众需求。
现在制作厂商们都是老懂哥了，作为恐怖游戏，不来点儿黑丝高跟大长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恐怖游戏。这般设置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方便吓人——在玩家们欣赏小姐姐的时候，小姐姐裂开成了触手怪物，虽然是一种比较老套的惊吓桥段，但往往同时也能让玩家裂开，当然，有的人可能会更兴奋就是了……
尽管操纵美少女的希冀无疑是落空了，但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噱头吹满的《怪谈乐园》发货到家，苏树姑且还是想要体验一番，再作批判。
真要说起来的话。
全沉浸式？现实画质？次时代黑科技？令人绝望的恐惧？
《怪谈乐园》这广告词儿的噱头都快吹得超过《赛博朋克2177》了，但没玩到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游戏公司究竟是属宫崎英高的还是属波兰蠢户的。虽说不抱什么能吓到自己的希望，但就像是打开了文明6总还想再来一回合那样——体验各式各样的、或是制作精良、或是粗制滥造的恐怖游戏，已经成为了苏树晚上失眠时消磨时光的一种习惯。
“没办法了，就先作为帅哥将就一下吧，比较有代入感……”
苏树决定先开一把再说。
毕竟比起熬夜画画更新。
还是摸鱼更加令人快乐。
大晚上的睡不着觉，玩玩恐怖游戏正好有益于助眠。
*
并非现实。
而是由数据所构筑的虚妄之地。
此时此刻，苏树正身处于一个类似于电梯间的密闭空间之中，其左右及身后的三面墙壁、包括地板和吊顶，皆反射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与寻常电梯不一样的是。
他身前的，那扇紧紧闭阖着的电梯门扉，并非普遍的不锈钢材质。
而是一面镜子。
在那镜面之中，正清晰地倒映着苏树的身影，其中央，也并不如普通的电梯门那般，带有一条可见的门隙，而是一片光滑，洁净无缝。
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环顾了一圈，这似是一间……没有任何出口的电梯间。
电梯的吊顶嵌着灯具，柔和的光线泼洒而下。
尽管灯光并不显得阴翳，反而十分明媚。但在这般逼隘的、好似关禁闭一般的素色空间内，却更容易带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苏树倒不觉得慌张，很多缺乏常识的人会因为被关在电梯里面而产生氧气不足的恐慌，但事实上……电梯都是通风的。
【尊敬的用户，检测到您是初次登录《怪谈乐园》，请问您是否要基于自己的形象，进行角色设……】
【您跳过了角色设计阶段。】
其实，《怪谈乐园》的捏人系统还做得蛮好。这一点，苏树在进游戏之前，就已经从宣传视频中知悉。但奈何……他的捏脸技术不能说烂，只能说是王老菊同款。
捏萝莉或者二次元美少女什么的，碍于审美，这家伙还比较收敛。
要是在游戏里捏男人，苏树指定会捏出个魅力为五的古神之貌，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团本里吓坏过路人，还以为是什么精英BOSS刷了出来，疯狂朝他丢技能。
现在，毕竟捏的是自己的脸……为了防止自己的手痒难耐、渴望捏脸，苏树想了想，选择直接跳过这个步骤。
为了让读者们有代入感，这家伙的颜值还是比较高的，至于究竟有多高，在座的各位……可以起身去照照镜子。
跳过了捏脸环节后。
标注着「初始装扮」的选项相继在镜面上弹出。
在苏树现在的身上，以及镜像之中，正身着一身明黄色的皮卡丘睡衣和萌萌哒的猫耳拖鞋，似乎是在躺进游戏舱的时候，连这套睡衣穿搭，都顺便一齐被扫描进了人物建模。
抚摸着身上睡衣的那种带绒毛的、几乎比拟现实的细腻触感。
这般拟真的手感，即使理智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虚拟的游戏之中，也完全分辨不出任何感官上的差别。
苏树稍微扭转了一点对《怪谈乐园》那宣传浮夸的印象，难不成，这广告词儿还真没有掺水分么？
「令人绝望的恐惧」姑且见仁见智，全沉浸式？现实画质？次时代黑科技？
即使是对软硬件知识一知半解的他，也多少模糊地有个概念，企图搭建出这样细腻的衣物质感，背后究竟意味着何等的开发难度……
柔顺的衣物毛发在现实世界中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织物，但在虚拟的空间之中，背后支撑其演化的则是天文数字般的数据。
苏树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睡衣袖口，指尖居然捻下来几缕绒毛。
望着掌心的柔顺毛发，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离谱的技术。
《怪谈乐园》这么一具睡眠舱设备，售价居然才五位数出头，堪称跳楼甩卖的白菜价，这年头换个好点儿的马桶都不止这点价钱了，官方居然还公然宣称，《怪谈乐园》不内置任何氪金抽卡系统……
到位的宣传策略和堪称交个朋友的定价，令此时此刻，首次不删档内测期间，挤进开服服务器的玩家数目正在以百万级暴涨之中。
这不像卖游戏，反而更像做慈善，以至于开始让部分闲事儿者担忧，《怪谈乐园》背后的制作公司是不是一个月就得关服跑路。
话虽如此，但，作为玩家的苏树并不关心这些破事儿。
按他的原话是，作为玩家不关注游戏好不好玩却去关注流水，就仿佛资本家赚的钱越多越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一样，属实是吃饱了撑的。
觉得好玩就大方推荐给他人，阐明优点。若是批评，便给后人留下一个有理有据的参考——玩家好好玩游戏，才是对制作者最大的尊重。
然而，让人唏嘘的是。
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在「玩游戏」这件事情上，大家更注重的点往往是「社交」、「性吸引力」与「话题制造度」。所谓游戏的「游戏性」，反而成了锦上添花里面的那朵“花”了……
苏树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皮卡丘睡衣，系统表示装扮在游戏中都是不可拆卸的，就算是穿着拖鞋在沼泽里蝶泳，最多也就是人淹死了而鞋不至于丢，非常贴心。
除此之外，装扮不仅可供自行搭配，也不会影响角色的任何属性，以留有充分的余地，让玩家发挥自己独特的审美。
既然如此，苏树当即懒癌发作，再度按下了跳过。
【确认要保存您当前的自定义角色形象吗？】
【已确认。正在保存您的自定义角色形象……】
镜面中显示的确认栏缓缓塌散，旋即，浮现出了一道新的，带有虚拟键盘的输入框界面。
淡色的光标，在冒号后不住闪烁着。
【在开始游戏之前，请输入您的角色昵称：】
【须知：
昵称的长度为2-16字节；
不得包含象形、部首及特殊字符；
不可伴有侮辱、歧视及其隐喻内容；
内测阶段，一旦确认不可二次更改。】
标点符号不行，emoji表情流汗黄豆也被谢绝，苏树想了想，键入了自己在社交网站上的常用ID，试图维持住一丁点儿黑发萝莉小学生的可爱人设。
“苏小春”
【该昵称已被占用】
“……麻了，谁这么缺德？”
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个抢先登陆游戏的粉丝把自己的笔名给抢注了……自己可是凌晨十二点就蹲点在这里守着开服，居然还是错失良机。
啧，抢注昵称什么的往往都是各种热门游戏开服的必要一环，不得不品尝。
苏树决定另辟蹊径。
“九条悟”
【该昵称已被占用】
“鬼舞辻无惨”
【该昵称已被占用】
“范马勇次郎”
【该昵称已被占用】
“对他使用焱拳吧”
【该昵称已被占用】
苏树：“……”
尝试了熟识的、前后辈们笔下的热门角色，甚至自己作品的热门梗，结果都惨遭抢注。
至于「水龙敬」、「武田弘光」什么的，容易遭人误会，还是算了……
完全属于百分百起名废的苏树挠了挠头，弃疗地键入了自己的真名。
“苏树”
【欢迎您，苏树。您的角色已经载入成功。】
苏树一愣，没想到，居然还真成功了？
……但转念一想，这似乎还挺正常。
一是，在外面他都以「苏小春」的笔名进行活动，从未以本人形象参加过任何采访甚至作品签售会，以至于粉丝们还怀揣着这厮也许真的是个黑发萝莉小学生，这般不切实际的妄想。
二是，苏树这名儿嘛，确实有点偏僻，怎么听，怎么像是「叔叔」的谐音，以至于让人想要当场吟颂一句，“P站可能会倒闭，但绝不会变质！”
……至少是注册上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唏嘘。
【在开始游玩《怪谈乐园》之前，请确认您仔细阅读以下免责声明：】
提示窗口伴随着大段的文字在镜面中弹出，苏树随意瞥了几眼，大致是些什么警告未满十八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或者胆子小的人不要玩，被吓尿了或者吓死了游戏公司不承担任何责任之类的，感觉唬人成分居多，然后则是一些什么「游戏账号属于公司财产，玩家只有使用权」之类的常规条例。
“太长不看。”
苏树将跳出来的大堆条款一下拖动到了底，飞快点击下了【接受】。
他对阅读垃圾文字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
苏树很清楚，这些列出来的条条框框全都是废话，因为游戏公司发布的免责声明并不具备任何的法律效力，属于是亮出来吓人的。另外，出了什么事后权益能不能得到保障，亦与这些条款无关，具体状况，要根据你的舆论影响力具体分析。
不被关注，哭天喊地无人问津；登了热搜，道歉赔款息事宁人。
而在这样的网络环境之中，作为小半个公众人物的苏树显然属于既得利益者，一旦遭遇了什么不公的待遇，不需要买热搜或是请水军什么的，只需要发个博文诉苦就行，也算是被大众关注所带来的隐性福利。
然事实上，他仅仅只是在社交媒体上扮演成一名小学三年级女生，且觉得这样很有趣而已，最多偶尔宣传一下自己的漫画作品。除此以外，苏树从来不对任何热点发表多余的意见。
并非懒惰。
而是……乏味。
自己生活在一个无聊的世界中。
普通、平凡、没有任何奇迹可言。
人类并不真正关心那些距离自己遥远的事，冷漠成为了一种美德，普罗大众热衷于用名人绯闻、电子产品和虚拟社交来麻醉自己的生活。
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丝毫怯畏之情的苏树，早已极其深切地认识了这一点。
是的。苏树缺少了所谓的……「敬畏之心」，他无法体会到任何的恐惧感，且从出生以来便是如此。
沉默着、睁着眼、观察着这个世界。
除了出生时的啼叫外，他从来都没有哭过，以至于让家长担忧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在同龄人会开始畏惧阴影的稚童阶段，苏树花了很久才弄清他们在「怕黑」，但他本人却始终难以理解什么叫做「害怕」。
无论是……见血。
打针、昆虫、鬼屋。
还是恐怖片、过山车、关着灯解剖尸体。
凶宅过夜、坟头蹦迪、凌晨三点在太平间面对镜子点蜡烛玩笔仙和血腥玛丽的同时直播恐怖游戏。
全都，并不令人感到畏惧。
几乎品尝了人世间一切令人惊骇之物，以至于开始追逐所谓虚无缥缈的怪异，仅仅为了给自己制造那么一丝惶恐的情绪，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难以体会到……任何微渺的恐惧感。
苏树清楚地意识到，相较于正常人，自己显然存在某种异常——如果人的整体是一块拼图，那么，象征着「恐惧心」的那一枚，也许被神从他的大脑之中剜去了。
可惜的是，对于人类复杂的神经系统而言，就连现如今的医学条件也无法检查出他的病理，更不存在治愈的可行方案。
他只能期待自愈。
通过多年以来的学习与观察，让苏树逐渐弄清了什么是应该令人感到恐惧的事物，尽管……他并不真对这些东西感到畏惧。
一个显著的规律是……
——无法理解的未知之物，往往便会令人生畏。
「未知」，即「畏惧」。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无法体会切身到恐惧，所以苏树难以理解这样的逻辑。但幸运的是，这并不妨碍他以这样的原则，来进行……令人胆颤心惊的创作。
无法感到恐惧，反而能触及常人胆识所不能触及之处，寻常作家想必不敢孤身一人凶宅历险，而苏树则可以毫无压力地裹着睡袋坟地取材。
是的，在这个唯有创作性活动难以被AI取代的时代，苏树算是个颇受追捧的职业漫画家，兼职业余的游戏主播。
他的作品无疑具有令人癫狂的感染力，但因为拉跨的更新频率已经陷入了和读者比谁活得久的境地，以至于很多人以为他副业才是画漫画，而主业是个主播。
这样的刻板印象，让苏树很是苦恼。
但幸运的是，摸鱼的快乐战胜了微不足道的烦恼。
在意识到现实的一切悚然之物都无法令自己产生丝毫动摇，所谓的怪谈与传说皆是虚无缥缈后，他开始转而追求虚拟的感官刺激。
如果在现实中并不存在诸般怪异畸诡之物。
那么，便寄望于二进制的数据洪流可以实现一切超然的体验，尤其是在量子计算机问世的如今。
苏树并不清楚这种思路是否正确，但遗憾的是，人生很多时候只剩下这般没有选择的选择。
《逃窜》、《操控》、《沉默岭》、《生物危机》、《邪灵附身》、《死寂空间》……
多年以来，苏树几乎遍历了能接触到的、所有耳熟能详的热门恐怖IP，接触过的恐怖游戏和电影加起来数以千计，顺便造就了个副业……是的，游戏主播。
从720P、4K到人眼级别的分辨率。
从显示器、VR再到直联神经的全沉浸式。
恐怖游戏在演变、恐惧阈值在提高、人类所追求的感官刺激亦在不断进化。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