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收容与禁忌

这是一盏形制异常古朴的油灯，像是已在泥土深处埋葬超过千年之久，那似铜又似银的灯架上布满一块块斑驳的痕迹，某些地方因异物刮擦而露出内里清亮的底色，用于防风的灯罩上印刻着繁复的花纹，又像是一种奇特的文字，密密麻麻如同锁链一般环绕在灯罩表层。
这绝不是一盏普通的油灯，席林从未见过任何油灯可以悬浮于空中，更没见过油灯的光芒会是这样粘稠的乳白色光液，自上而下缓慢的倾倒向床铺，如一层流质包裹住了下方人形轮廓的身上。
席林的目光无法穿透那层有厚度的光，但直觉已告诉了他，那个人形轮廓的真实身份，一定是他的母亲，露琪娅。
“艾迪托斯的油灯，一级封印物，收容条件是需要一位银辉层次的主教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并每隔六个小时向油灯注入雷霆属性的能量。”张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一盏生命之灯，号称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你所看到的那些光，其实就是蕴含生命能量的琼浆，呵，为了能给你母亲续命，雷霆教会真是下血本了。”
许多陌生的名词钻入了席林的耳朵，他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疑惑，或者是感兴趣的神色，此刻的他已然记起了自己是谁这个重大问题，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过往的一系列回忆。
他像是处在了一本快速翻页的图画书中，得以旁观者的视角俯瞰记忆，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甚至遗忘许久的诸多细节重新在眼前铺开，席林又自觉没那么简单，那些重现的画面里有不少是不可能作为他的记忆存在的，那是属于第二个人，他的记忆应该与之重合了，但跨度不大，可以作为自身记忆的补充，增加了视角的多样性，也让那段发生在过去时光里的故事更加完整。
那个人的记忆是谁的？应该就是张磊的。
当母亲露琪娅开始缓缓诉说的时候，她的声音直接被切断，她当时一定察觉到了席林的存在，很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此时此刻的席林应当不是一个有实际形体的确切生物，更准确的形容，只是一个读者在翻阅书籍，又怎能对既定书写好的剧情产生影响？
这里面一定触发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变化，而变化的根源几乎可以肯定是来自于那位黑发黑瞳的张磊身上。
席林很难界定对张磊的看法，按照露琪娅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做判断，张磊显然属于心怀不轨的那类人，可他却反常的没有将母亲的看法变成自己主观上对待张磊的依据，就跟后者所说的那样，‘最熟悉的陌生人’，当陌生人的概念不复存在，席林对他的态度已演变的非常复杂。
“张磊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震惊，他从不认为信任是只需见一面就能诞生的廉价东西，那是需要长久的时间作为磨合，无数的共同经历作为基础，方能催生出来的宝贵羁绊。
但现在，他的确信任张磊，当他提醒自己去戒备，小心张磊时，脑海里总有第二个声音在回荡着否定，里面一定藏着一些尚未揭露的隐情。
他想起了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会不会被催眠了呢？既然能进入过去的时光，好像被催眠影响了心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随着艾迪托斯的油灯释放光芒，整间房子都被烘烤的温暖宜人，强大的生命力量一刻不停的倾泻在露琪娅的身上，但那具代表着露琪娅的人形轮廓却未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哪怕以如此海量的生命力去灌溉，依旧无法填满那岁月累积造成的巨额亏空。
席林哀伤的望着这一切，过往的记忆与此刻重叠，只不过在相同的时间里，他正躲在桌角下瑟瑟发抖，母亲即将离世的恐惧即将摧毁那颗幼小孱弱的心灵，他甚至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是如何从这梦魇般的现实走出来的。
“封印物的燃料快耗尽了，我们必须早做准备，油灯一旦熄灭，禁忌力量突破封锁，我们，还有整座小镇都会受到波及。”
卧室床边各站有一人，他们身着牧师长袍，颜色似金又似银的面料透着尊贵的气息，此刻说话的是站在左边的人。
“亏空太严重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支撑下来的。”右边的人满含强烈情绪的感慨道，“为什么教廷会丝毫不知晓？造成这样的境况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哼，这还用问吗？无论是露琪娅还是本杰明，他们本质上都不信任教廷，总担心我们会截取他们的果实，也不想想，她能支撑到现在，是谁在背后……”
“安德鲁！”右边那人喝道，“雷神从不计较我们的付出，而且与这位母亲比起来，我们做的又有多少？安德鲁，你至少应当对这份情感保有尊重！”
安德鲁眼中的怨毒一闪而逝，但他克制的很好，“那你说呢？富兰克林，我们应当怎么办，油灯熄灭，露琪娅必死，收容就会失效，教廷谋划了那么久的计划就眼睁睁的看着它无疾而终吗？谁都会唱高调，但我想，那种无意义的高调还是少唱为好。有那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我们接下去该怎么补救！”
“或许，我们可以让油灯继续燃烧。”
“你疯了！”安德鲁瞪大眼睛，“继续燃烧？靠什么？靠我们持续不断的输入能量吗？你难道不知道艾迪托斯油灯的特性？转化比低于一百比一！简直比最奸诈的商人还要狡诈！就算把我俩抽成人干，露琪娅也最多坚持十分钟的时间！而且你我都知道，即便补齐了她的生命力，可她的灵魂也早已腐蚀殆尽，一切只能是徒劳！”
富兰克林最终长叹一声。
安德鲁无视了对方的痛惜之情，逼迫他快速做决定，“收容计划不能失败，我们必须把他带去西斯廷。”
这句话像是落入强酸的水，强烈反应骤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