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物华天宝阁

齐德隆。
齐东强。
齐得隆咚呛。
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失意变有人得意，琉璃厂这条街更是如此，一年之内不知道有多少家铺面关张，同时也不知道有多少家新店开业。
只是，这一条街上的几百家靠卖古玩字画存活的店面，总数来讲并不见得有太多的增减……
“物华天宝阁！”一个颇有派头的中年男子抬眼望着那新开店面门脸儿上的匾额开口念道。
只见他身着一席瑞蚨祥定制的镶了金线的苏丝锦绣长袍，脚上踩着内联升的千层底儿锦织缎面布鞋，举起右手的绅士文明棍朝跟在身边的几位点评道：“这名字起的可真够气派的！”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阿玛，这铺面取得是王勃《滕王阁序》的典故吧。”跟在他边上的一个灵秀少女开口问道，百灵鸟儿唱歌一般。
“格格这学问，放在前朝怕是能顶个状元。”一旁的周彝贵开口夸道，“您说的不错，小徒正是借了王子安的典故。”
“周掌柜，您这位徒弟有些意思，这琉璃厂的字号儿，大都是三个字的，偏他取了这么个名字，真真有趣儿。”那少女接着道。
“年轻人，瞎胡闹而已，让各位见笑了。”周彝贵替徒弟赔礼道。
“年轻人，难免特立独行一些，不打紧。”那中年男子似不在意般的摆了摆手道。
“我说周掌柜，三爷这回可是特意抽出时间来的，算是给足您那位高徒的面子了，三爷要的东西您可得……”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瘦瘦高高的汉子出口提醒道。
“马师爷，你这就有点儿过分了，老周是那种说了不算的人吗！”中年男子不满的回了一句。
“三爷，我——”
“富三爷，您老大驾光临，小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等周彝贵开口解释，韩子奇已经从店里走了出来，一边朝着富三爷赔礼，一边作势要半跪下朝对方行旧礼。
“免了免了，都民国了，不兴这些了。”富三爷摆手打断了正准备行礼的韩子奇。
这中年男子正是在北京城鼎鼎有名的富三爷富嗣隆，一旁挽着富三爷左臂的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是富三爷府上的格格富储秀。而落后富三爷半步跟在他身后的瘦高男子，则是府上的马师爷。
“见过格格，见过马师爷。”韩子奇就势又朝其余两位作揖道。
“别介，小韩掌柜，我可不敢当。”马师爷抱着手中折扇简单回了个礼道，“小韩掌柜年轻有为，马某人是远远不如的，只是这回是我家三爷亲自登门，小韩掌柜可不要让我们三爷失望才是。”
马师爷话里有话，韩子奇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为了自己上回没把那天青无纹水仙盆卖给了，以为在富三爷处丢了面子，因此记恨上自己了。
自古以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以前皇上在的时候，大家最不敢得罪的是他身旁的太监，如今皇上没了，大家最不敢得罪的则是大帅边上的秘书。
狐假虎威古来有之，富嗣隆虽说一向大气，但他身旁的马师爷却是个小肚鸡肠的。
马师爷平日里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富府上下，老爷、格格、夫人他都得给伺候舒坦喽。
而出了富府，马师爷的架子就可以摆起来了，得把中间儿的“师”字去掉，该叫人家马爷！
上次的天青无纹水仙盆，马爷开价十万大洋，原以为这尚珍阁的小学徒该给自己几分面子，就坡下驴应了自己，谁知道这韩子奇却丝毫没有考虑，扭头把那水仙盆卖给了英国的禄大人。
富三爷在领事馆那里丢了面子，扭头就把火气发到了自己身上，马师爷自然就把这次账记到了韩子奇头上，丝毫不考虑禄大人出的价格足足是自己的五倍有余。
马师爷在琉璃厂是有点儿面子，可那一点点面子，可值不了四十万大洋吧……
“行了，师爷，那水仙盆咱给的价儿确实比不上禄大人，何况小韩掌柜今日给备了另外一样东西，想来不会比那水仙盆差太多，对吧？”富三爷看似是替韩子奇解围，实际上则对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爷，古董这玩意儿看个人喜好，有的喜汝窑，有人爱宋画儿，再换一个人家又好青铜器了，这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韩子奇打个哈哈回道。
“嗨，不愧是你周彝贵带出来的徒弟，旁的不说就凭这张嘴，就能在琉璃厂混出来。”富三爷扭头朝一旁的周彝贵笑道。
“三爷，咱别光在这儿戳着了，今儿个店里安排了流水席，上座给您留好了，请您赏个脸吧。”周彝贵顺势把富三爷一行给请了进去。
一脚踏进物华天宝阁，富三爷才真正意识到韩子奇的不凡来——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原本的泛古堂早让韩子奇给改建的焕然一新，不仅仅起了阁楼，店里更是通上了电灯电话，大大小小的物件儿摆放在一排排玻璃橱窗里，当真是琳琅满目。
当中两根立柱，很是均匀的把店铺一分为三，中央摆的多少玉石翡翠田黄之类的古饰品，左手侧的橱柜里则以瓷器为主，右手边的橱柜里则多青铜器和石造像。
“物华天宝，古堂尚有奇珍。”
“人杰地灵，乱世更显英才。”
富三爷一进门，就被挂在大堂中央两根立柱上的对联吸引了过去，就势顺着念了出来。
“老周，这又是谁的手笔啊？”富三爷抬起文明棍儿指着那副对联问道。
“这是纪宗圣老前辈的笔墨，对联则是小徒乱写的。”周彝贵笑着回道。
“古堂尚有奇珍，泛古堂、尚珍阁、韩子奇全在里边儿了，小韩掌柜文采不错啊！”马师爷对琉璃厂一向熟悉，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典故。
“师爷见笑了，我这不过班门弄斧而已。”韩子奇谦虚的回了一句。
“子奇你不必过谦。”富三爷摆了摆手赞道，“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心气儿，你小小年纪就能在琉璃厂置办下这么大的产业，在这四九城里算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儿了，不过我更喜欢你那下联，乱世更显英才，没错啊，自古乱世出英豪啊！”
富三爷本就是个胸怀大志的，自打大清朝没落之后，富三爷一直想靠自己恢复祖上的辉煌，让京城那些遗老遗少们看看，他富嗣隆不靠祖宗余荫一样能干成大事！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低三下四的去结交洋人，以图能在北京城某个一官半职的当当。
这年头儿，有钱的怕有权的，有权的怕有枪的，有枪的则看的是洋人的脸色，人人都说富三爷卖国求荣，但富嗣隆自己清楚，国早就让大清朝给卖完了，他没资格卖国，卖掉的也只是自己的尊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