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老而不死

永诚三十年，清明
五十四岁的朱雄英，开始关心起自己的陵寝，时常都要来查看功臣们墓地巡视一番。然后便是后妃陪葬区，东边角落里，那个种着几颗梨树的孤坟前，常常矗立良久。
而来接驾的吴、鲁二王早早便等在山下，面色还有些急切。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一天，因为今天他们不得不做一个最不愿意做的选择。
抬手示意两个弟弟平身，朱雄英澹澹道：“都准备妥当了吧！”
朱允熥拱了拱手，沉声回道：“回陛下，一切皆以准备妥当，但是他好像知道了一般，只是在府中饮茶。”
这不奇怪，以他的智计怎么会猜不到大限将至。明明是个丘八，临了还附庸风雅，硬是往这方面靠，累不累！
“行了，罢驾吧！该是算一算总账的时候了。”
少时，楚王府外，府门大开，内外皆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周原，副指挥使宋温暖，见圣驾已至，也疾步上前迎了上去。
朱雄英也是点了点头，带着二王径直走向王府。至中院时，便瞧见满头花白的楚王朱桢，一手持壶，一手持笔，挥毫泼墨，画了一副《江山百态图
背手走了过去，瞧了瞧画工，朱雄英也频频点头，澹澹道：“这么多年，朕竟然不知皇叔竟还有这般手段。”
朱桢也不可客气，竟然大言不惭的回道：“要是让本王坐在你那个位置上，本王能干的比你强，信吗？”
呵呵，这句话把朱雄英整破防了，从朱棣到朱允炆，最后到朱桢，甚至还有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都觉得当了皇帝，都比他强！
难道朕是个无道昏君，弄块肉放在奉天殿的椅子上，都能干的比朕好？不是，是这些人自视过高，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都这把年纪了，他也懒得在口舌上争什么便宜，反正他坐了三十年的皇帝，好与不好早以成了定局。
洪武一朝三十一年，先帝的功业伟矣，朱雄英不敢超越祖宗，也怕自己精力不济耽误了国家，是以决定在中秋之时，举行禅位大典，将皇位传给太子。
当然，在他退下去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那就是楚王。
“皇叔，朕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你想篡位，为什么不做点动作呢？”
“你千万别说，朕与朱樉，在你眼中的地位不一样，你舍不得杀朕！”
舍不得？那不能够，身在天家，何来无辜，既然想争这个位置，朱桢老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这种事，哪儿有回头路可言。
平燕之乱时，朱桢本想着借圣旨拿下四王之兵，再加上自己的三护卫，在徐允恭的屁股后面来一下，与朱棣来个前后夹击。
届时，朱棣占据北地，他割据荆楚，南北呼应，与皇帝来三分天下。最后鹿死谁手，那便各安天命了。
可朱允熥的一番话，却让他改了注意。
朱雄英扭头好奇问道：“老三，你说什么？”
朱允熥也是耸了耸肩膀，回了一句：“臣弟说的话那么多，哪里都能记住。”
朱允熥记不住，可朱桢却记得真切，他当时一脸崇拜，说他皇兄一定能比他爹仁宗，更能威服天下。
说起仁宗，让朱桢感慨颇多，先帝刚愎雄猜，后宫嫔妃中，除寥寥数人，皆是不得宠的存在，以至于他们的这皇子，也对父亲是莫名的惧怕，朱桢自然也在此列当中。
可他们的大哥朱标，因为年长，在诸弟面前扮起了父亲的角色。钓鱼虾、教绘画、做糖人，带着他们放风筝，满足了他们对父亲的一切美好的期望。
时至今日，朱桢还能想起，朱标给他们蒸的鱼。几尾小鱼，一点油盐，出锅前加上几颗青菜，香，香到心里去了。
长大后，朱桢也养了不少厨子，亦亲自下手，可就是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当年，与燕庶人对战之时，他之所以送朱棣一尾鱼，就是在告诉朱棣，为了报答长兄的恩德，他要帮朱雄英一把。
所以，感谢仁宗吧！没有仁宗的余萌，也许朱雄英便在二王的联手攻击下，丢了江山，当了无头之鬼，为天下笑了。
这抬了一次手，就有两次、三次，后面抬手，并不是因为仁宗，而是朱桢好奇，这个不按条理出牌的皇帝，到底能干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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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像朱雄英弄得关中经历司、江南织造司、永诚票号，还有什么国营手工业，在朱桢看来都是离经叛道的政策，他实在看不出来于国家又何裨益！
永诚十四年，朱雄英带着蓝玉、徐允恭等率军西征，带走了几十万大军，国中无主，真是给了朱桢一个天载难逢的机会。
在他眼中，监国的太子朱文圣，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对付他简直容易死了。至于常升等人，饱经战阵的朱桢，亦没放在眼里。
就在他假借患病，准备动手之时，太子朱文圣竟然亲自到府，亲尝汤药，像服侍亲祖父一般，服侍了他七天，甚至连洗脚这样的事都作了。
朱桢的儿女不少，们心自问，朱文圣做到的事，他们无一能做到。换句话说，就是他当了皇帝，也早晚有死的一天。那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得来的天下，传给那些不肖子孙，他不甘心！
在不成器的儿女，与朱文圣形成的强烈对比下，朱桢又一次的选择了罢手。且鬼使神差的，将自己治理藩国的经验，及用兵的手札传给了太子。
所以，这一次，朱雄英的感谢，他生了一个仁孝的好儿子，让朱桢看到了朱标的影子，心里一软。否则，皇帝岂能在西征结束后，挥兵向北封狼居胥，等着他的就是无国无家可归，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朱桢不后悔，他是自诩资质不输于朱标、朱雄英，可他的那些儿子，却没有一个能赶上朱文圣的，更别提“老奸巨猾”的朱雄英了。
放下笔，朱桢从容道：“大侄子，容你六叔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