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污染物

进来的隐约长得像个人形，但绝不是人，它长得太过高大和瘦长。身高至少有三米，头几乎要碰到洞穴顶部。即便是在静止不动时，黑色的表皮也似乎在移动，在流淌，仿佛微风吹拂下深不见底的潭水水面。
整个人形更像是一大块悬浮在空中的水银，静静流动着。
它的手脚极为细长，远远超过正常的人体比例，两条腿占据了身高的一大半，而手臂更为夸张，甚至垂到了地上。岩壁上的活物发出暗红色的光，在这东西刺眼的表面被反射回来，墙面被照射出变化的波纹。
几秒后，它的外形发生了变化，流动的表面突然凝固，无数尖刺从其上伸出。头顶、前额、脖颈，肩膀、胸口、后背，还有古怪的四肢，每一寸表皮都生长出刚直或弯曲的金属刀刃，编织成一套密不透风的盔甲，让它显得狰狞可怖。
它张开双臂，向前迈了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咔擦拉擦的异响，让人想起医院里的解剖刀。
人之影全都匍匐在地，整张脸紧紧贴在地上，再起不能。一股极其强悍的压迫力轰然降临在整片空间中，凌骁从未有过如此感受，短短几十秒，就已经大汗淋漓，潮湿的衣物紧贴着皮肤。
它在跪地的人之影中穿行，刀刃组成的巨爪掠过身旁每个人的头顶，像是某种赐福。
“看到没？这东西很厉害，我能感觉到。”萧凌在他脑袋里说道，罕见地表现出谨慎和忌惮。
尽管这句话仅仅存在于凌骁的脑海中，尽管萧凌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调，但他十分确定对方听见了。
因为那双巨大的、血红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凝视着他。在那应该有眼窝的地方，镶嵌着两颗被切割出成千上万面的宝石，无数条光线在那双眼睛中舞动。在光线的尽头，两团烈焰正熊熊翻腾。
然后它动了，或者说，其实没有动，而是凭空消失了。下一个瞬间，它在凌骁的背后重新出现，相隔不足一米。它缓缓靠过来，身上的刀刃围成银黑色的牢笼，将凌骁圈了进去。凌骁想要大口喘气，却难以呼吸。他在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无数个倒影，面色苍白、表情扭曲，在蒸腾上升的空气中舞动。
在那一刻情绪达到了极致，凌骁的内心不再恐惧，疲乏也一扫而空。他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在那一刻他理解了旧时代某些人对敬畏之物的虔诚入魔，相信了神明或魔鬼的存在。他战栗着接受了这刀剑交错的拥抱，等待着下一个步骤，尽管它意义不明。
然后它消失了。
没有闪电霹雳或者突然发出的炫光，连空气的流动都没有，那东西就消失了。上一个瞬间它还在凌骁面前，用它华美的致命剑刃包围着他，现在，它就不见了。
凌骁僵立在那儿，不安地搓着手，遗留的寒气让他瑟瑟发抖。仿佛十万吨重力瞬间从山洞的空气中撤走，让人立刻轻松不少。人之影陆续站了起来，六十四张死脸雷打不动，依旧无动于衷。他们向前走近了几步，继而又跪下。琶婕等人走了上来，趁凌骁不注意一把掰开他的嘴，塞进去一团黑乎乎、黏答答的东西。那东西蠕动着，很滑，主动爬向食管，很快顺着重力落了下去。
人之影一松开他，凌骁就本能地捂住脖子咳嗽，但无济于事，那东西已经进到胃里，再也出不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团粘液一进到他胃里，立刻像被灼烧了一般上蹿下跳，逃命似的又沿着食道流窜，被吐了出来。
现在凌骁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团长着六只脚的黏糊，此刻全身嗞嗞冒烟，在地上弹跳挣扎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大概是死了。
人群中发生了骚动，这种情况多半不在他们预计之内。
凌骁蹲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试图缓解喉咙强烈的不适感。
“你为什么成不了人之影？”琶婕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态度说道，这是凌骁第一次从人之影的话中感受到情绪，“为什么？！”
他想回答些什么，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咳嗽。他爬起来，头晕目眩。
“那谁知道呢。”他忽然说了一句，却并非是用人之影的语言说的，语气中还带有明显的嘲讽。
萧凌叹道：“唉，终于出来了。”说着掸了掸裤腿上的灰。
一个人之影想要摁住他，被萧凌一巴掌拍飞，身体啪一声撞在石头上，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垮塌下去，像是糊在墙上的烂泥。
“无所谓，反正你还会活过来的，对吧？”萧凌把头一歪，说道。
其余的人之影没有表现出害怕或是退缩，他们的认知里不存在对死亡的恐惧，毕竟死亡本身就不存在。
正如他所料，人之影手无寸铁，也没有什么作战的技巧，杀死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他们没有反抗或者是逃跑，面对同伴的死亡也是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血肉横飞。
这中间的过程无需过多描述，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萧凌不会对此有丝毫的犹豫。那个人形生物再没有出现，看来它并不在乎信徒们的待遇。
几分钟以后，他从山洞里走出来，在河边洗干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萧凌不需要沿着原来的隧道回去，念力加持下的身体可以在绝壁上健步如飞，他要从裂痕底部爬回地表，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看山洞，生怕那满是钢铁荆棘的身影出现在洞口，直觉告诉自己，那家伙不是那么好惹的。
没了人之影的村庄一片死寂，虽说本来也没有多少活力。他知道，要不了一天，六十四个人又会毫发无损地走回来。
他找到214，少女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看见他回来，满怀欣喜地迎上去，当她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瞳时，态度立马冷漠了三分：“是你啊。”
“啊，是我。”萧凌并不在乎这一点，同样淡淡回道：“该走了，离开这鬼地方。”
忽然间，他感受到来自背后的视线，抬头望了过去。
远处，裂谷的边缘上，两个人影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