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天降玄鸟（2）

（笔者注：文中“大邑商”即商朝王畿，是商朝的首都的一种称呼，也是商王能唯一直辖的地方，商国的其他地方皆由方国诸侯统治，只是有按时向商王纳贡、服兵役的义务）
占卜确实是一见繁琐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天天进行，因为只有占卜这个渠道才能和鬼神沟通从而判断吉凶。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上至国家大事，下至私人生活全部都要占卜，这是商朝王室如同吃饭喝水不可或缺的行为。
甘盘曾经在太史寮里是一位巫，职责从事占卜、祭祀，等各个方面，在圣蛇崛起后被排挤出了太史寮，现在他是子昭这个商队里占卜之事最了解的人。
占卜有四个步骤，甘盘先把捕获的海龟龟壳修整了一番后在龟壳的背面钻出了了小浅窝也就是钻凿，然后向神灵祷告询问梦的预示，第一步完成了。开始正式占卜时在这些浅窝处加热，然后用契柱灼烤已经整治好的甲骨背面的钻凿。甲骨遇热爆裂，正面显出裂纹，这就是卜兆。盘庚仔细端详着卜兆，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知道兆象预示什么了吗？”子昭问道。
甘盘沉默道：“大商气数，将被圣蛇消耗殆尽。这是兆象的表意，不过神灵似乎给了大商一条活路还能让大商起死回生。”
子昭紧张的问道：“什么活路？”
“大商天命全凭世子挽回，世子如遇一位佳人则可是我大商摆脱圣蛇乱政，就万民于水火。”
“也就是说，我的行为可以使大商摆脱亡国之危？要去找到一位佳人？”
“正是如此。”
“兆象有没有说出佳人所在何处？名甚？相貌如何？”
“说得很含糊，它的意思似乎是佳人既在咫尺之遥，也在万里之远。”
“这说了等于没说……”
子昭吐槽道。
“反正父王既然把我流放在外，那么我对大商兴亡的责任也被剥夺了。大商既然气数将尽，我们这些大邑商的遗民得找个地方安稳居住。”
“你不想去找圣蛇复仇了？”甘盘问道。
“复仇？可能吗？圣蛇如今已经把控朝政，他们拥有从西极之土带来的神器，我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即使我回去非常顺利的成功继位，那我也是他们的傀儡，我如果稍不合他们的意，他们就会通过下毒、刺杀等手段来消灭我，我又有何回天之力？占卜之事尽力而为，成败与否全凭天意也，若是真的遇上那位佳人，则天不绝我大商矣，若是求之不得，那则天亡我大商，为之奈何？”
“也是”，甘盘惆怅道：“想我大商盘庚时何等威风！今日却沦为圣蛇乱党手中的玩物，真是造物弄人矣。”
“先生贵为；两朝老臣，年过五十却终身不居高位还被圣蛇乱党弃之如刍狗和我一起游荡，可怜先生且为大商为数不多之忠臣，自绝忠良的王朝，焉有不亡之理！”（笔者注：文中“上帝”为商朝宗教体系里的一位地位较高的神，类似古希腊神话里的宙斯。）
子昭由于长期在外流荡，对大商王朝多少失去了些亲近感，也有一丝淡淡的憎恨。子昭尊甘盘为老师并非长辈所迫，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才拜他为先生。他们在子昭流放前并非师徒，而是在旅途中子昭发现甘盘爵位虽低但德高望重且博学渊博才心甘情愿拜师，一路的患难与共和坦诚相见使他们的关系甚至超过了其他拥有相同血缘的人。
“世子此话不可这么说，老夫家世食商禄，为大商尽忠，乃老夫之本分也。”
子昭无言，从占卜的火堆旁起身，一直在火堆旁闻的烟味使他的鼻子和眼睛有些难受。他走到了海边想吹吹海风散散心，甘盘选择留下来记刻卜辞。接着子昭发现不远处一堆莱方人聚在一块似乎在谈论什么，遂走了过去想问个究竟。
“请问兄台，所谈为何事？”子昭向一个青年莱方人问道。
“一件奇事，汝往远处看，是不是能隐约看到一个小岛？前几日还没有的！”莱方人回答道。
子昭往远处定睛一看，发现确实有个小岛，在他刚来的时候是没有的。
“昨天有人组织了一个船队想登上那座小岛，但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了……”
“世子！”突然有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子昭扭头一看，是沚瞂，自幼一直跟随子昭的奴隶，年纪和子昭差不多大。其实在子昭的商队里没有什么明显的主奴之分，他们吃穿都差不多，子昭也经常和奴隶们一起干活，这使得他们间并没有任何心理上的隔阂，如同亲人一般。
“我之前在日神山下打猎时，发现了一具尸体……”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一具尸体为何慌张成这样？”子昭听说日神山经常有人不慎摔下山崖，一路上他见得尸体也多了，沚瞂之状实在有些反常。
“因为那具尸体戴着这个！”他拿出了一副面具，对子昭道。
这是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是用相当奢侈的青铜原料制成的。要是被熟知中原各个方国的傩戏面具的人看到，肯定也会觉得相当新鲜，但子昭却很熟悉这个面具，即使它对研究傩戏面具并不敢兴趣。
子昭瞪圆眼睛，惊愕的看着这个面具后退了两步。
知道这个面具的活人不多，因为明白这个面具作用的人大部分都成为死人了。
这个面具是圣蛇成员身份的象征，在王畿只要一拿出这个面具，就可以让婴儿都停止啼哭。
这就是圣蛇的可怕。
青铜面具，圣蛇成员辨识敌我的道具出现在了子昭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为了不让子昭继位而来的吗？
他们在莱方，已经是东夷的最东方了，圣蛇依然可以追杀到这里，他们的势力是何等的可怕！
但是这个圣蛇的人为何会死在这？
子昭赶紧召集了商队的所有人到他们的穴室里讨论对策，子昭的商队有十人，沚瞂已经把日神山下的尸体带到了穴室里。
甘盘皱眉对着尸体思索道：“此事甚蹊跷，我们一路上的行踪非常低调，很多方国甚至不知道我们的队伍里有世子，他们虽然在莱方却未必知道世子也在莱方，怕是另有它图才在此处，你们看这具尸体身上的伤口。”
众人往那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处看去，很明显被用青铜短剑所创，他活着的时候是有和他人战斗过，被杀后才掉下悬崖的。
子昭沉思道：“先生还有卜骨否？对此事我们谨慎行事。”
甘盘道：“只有牛的肩胛骨了，用它占卜成功的概率远远不及龟壳。我们还是明天再去海边寻找一下海龟后再说吧。”
子昭道：“此事宜快不宜迟。牛的肩胛骨也聊胜于无，我想尽快和神明沟通。”
甘盘无奈道：“善。”接着他开始了今天第二次的占卜。
卜骨的背面凿着一道槽和一个圆孔，火塘里有早已经烧好的烈烈炭火，甘盘取出一段火炭，细细钻灼那槽和圆孔。
空中浮起一阵淡淡的焦糊香味，没过多久，“噼啪”的声音响起，卜骨的正面，出现裂纹，连成一个“卜”字形状。
子昭问道：“卜象何意？
所有人都盯着甘盘。
甘盘皱眉盯着卜骨，突然瞳孔收缩了，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内心挣扎了一番，欲言又止。
“先生请直言相告。”子昭见状道。
甘盘突然摇头道：“占卜谶纬之事玄之又玄，尤其是劣于龟甲的卜骨，世子不知此卜象也罢。”
“无妨，还请先生明言卜象之意。”
“世子，区区卜骨之裂，何足挂齿……”
“甘盘！”，子昭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道：“现在我以世子的身份命令汝，告诉我，卜象何意？”
甘盘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神明启示，世子应立刻独自一人前往日神山渡一劫难；若是成功渡劫，则大商可兴，但有只有一成胜算；若败，则身死国亡。”
子昭的脸色变得凝重，幽幽对甘盘道：“汝既忠于大商，因知此乃大商中兴之良机，为何隐瞒？”
甘盘悲怆道：“我固然忠于大商，但我膝下无子女，视世子如己出。世子断不可冒此险矣。”
子昭怅然道：“我与先生在外颠沛多年，名义虽为君臣，但情同父子。承蒙先生圣化，虽死何足惜？先生将延长商之国祚为人生一重愿，那么自我将量力而行之，先生请放心。”
甘盘见此，叹道：“汝已成大器矣，夫复何求。”
日近黄昏，穴室昏暗，烛火微亮，众人皆为子昭壮行。
遵循神灵的旨意，子昭独自一人前往了日神山。
太阳西垂挂在了老树的枝头上，天空薄如轻纱的云层染上了少女腼腆时的粉红。在日神山的峭崖上往东眺望，可以看到海面也被夕阳染上了血红色。
趁着天还没全暗，子昭赶快加快了步伐，若是在黑夜迟归的话，即使不和圣蛇交战，也有可能会受到虎狼的觊觎。
“飒！”
一直站在子昭肩上的鹰叫了一声。
“怎么了，契要上天和我共享视野吗？”子昭对契微笑道。
契点了点头，随即展翅飞上了天。
鹰眼，子昭的一个特异功能，他刚出生时，契就落到了王宫瓦房顶上，“飒
！飒！飒！”地嗥叫。商王占卜后发现这是吉兆，并得知预言这只鹰的眼睛可以和子昭的眼睛共享视野。
契从小一直陪在子昭旁，子昭懂事以后，就发现卜象果然没错，他可以和这只鹰同步视觉。子昭曾经为给这只鹰取名字想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这只鹰托梦给他说他是大商的先祖契灵魂的化身，把子昭给震惊得赶紧下跪。但契却对他说不必如此恭敬，以后直接对作为化身的鹰叫“契”就好了，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人。
虽说直呼祖先的名字有些不敬，但毕竟这是祖先的要求，而且如果常人见他管这只鹰叫“先祖”的话，未免有些有些诡异，还要解释半天，直接叫它契可以省去一些麻烦。（契要求子昭叫他的名字的“契”为几百年前早商的口音，而现在人们称呼先祖“契”的口音为晩商口音，所以子昭叫的“契”的口音听起来不会被视为先祖的名字）虽说这只鹰为先祖契的化身，但子昭和它一起长大，并没有什么长后辈之分，他们的关系如同朋友，比其他有鸟之人之间的关系要好的多。
子昭打开了鹰眼，契的眼睛和子昭同步了，子昭看到了契在天上俯视地面的场景。
契飞在高空，眼下山峦叠嶂，万木枝干和茂密的树叶给日神山披上了绿衣，契迎着即将落下的夕阳飞翔，突然发现在一个被密林遮掩山洞旁有火光，契赶紧飞了过去。
刹那间，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契共享的视野顿时一片漆黑，子昭顿时发现鹰眼失效了，无论如何尝试重新与契连接都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契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和唯一能上山的同伴失去了联系。契一直以来和子昭形影不离，如果没有它，子昭不怎么熟悉日神山的地形，天又快黑了，再这样下去更危险了。
要下山吗？或许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说真的，当子昭被驱逐出王畿时，他对大邑商的感情由爱生恨。他恨圣蛇，恨父王，也恨其他宗室亲属，他对大邑商的衰落抱有一种复杂心理，虽然不敢说若是大邑商亡了他会很开心，但至少他不会自杀殉国。
但是先生甘盘一定会自杀殉国的，即使他和子昭一样颠沛流离，但他对大商的忠诚比子昭还强，所以商王当初流放子昭时选择了甘盘在子昭旁边，一是为了照顾子昭，二是为了防止子昭在其他方国以“世子受害，清君侧”这个大义和各个诸侯合谋造反。
所以为了不让甘盘先生殉身，子昭必须渡过这一劫！
“得快点上山，先找到契。”子昭心理这样想。
日神山的山路十分陡峭复杂，一不留神就会迷路。好在之前契给他的视野共享使他大致明白到那座山洞的路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