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关外唐派

许澈回到宿舍的时候楼下都已经关了门，不过门口的宿管阿姨十分和善，虽然他是新生，但是他连好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刷了下脸就轻松的进了门，顺便还带进了几个似乎在门口等了有一会的新生。
按照大学生的作息此时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东北汉子陈秋生正在阳台上举着哑铃锻炼身体；戴着眼镜的何煜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就差把头伸过去了，似乎是在上网课学习；而一旁的张威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听陈秋生说他好像在写什么网络小说。
许澈回来后，陈秋生好奇地问他赚什么钱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熬夜的习惯，不过这其中不包括许澈，对于他来说这个时间点已经算晚的了，所以将二胡收进箱子之后，许澈就打算洗澡上床睡觉。
由于刚开学的缘故，四个人还不怎么熟悉，何煜专心上网课，张威顶着一双黑眼圈疯狂码字，陈秋生的性格显然不是如此，见许澈躺在了床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
“老许，今天你是回来得晚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秋生挥着手掌说道，“有的新生那叫一个恶心，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问问何煜还有张威。真的，我都差点忍不住下去削他！”
陈秋生说得绘声绘色，似乎想要勾起许澈的兴趣。
一旁上网课的何煜没听清他的话，摘下耳机后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张威则是头也没回，依旧在疯狂码字。
“是嘛。”
躺在床上的许澈要睡觉了，对他说的事并不感兴趣，刚脱离高中束缚的学生在进入大学后自然解放了些许天性，更何况学校里本来就这么多人，新生之间发生点冲突很正常。
不过陈秋生大大咧咧的东北口音却勾起了他的回忆，关东。
在京剧界里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南麒北马关外唐。
“南麒”是指南方的麒派，麒麟童周信芳；“北马”是指北方的马派，四大须生之首的马连良，而“关外唐”则是指东北地方的唐派，唐韵笙。
位列四大须生之首的马连良大师的马派自是不用多说，清俊潇洒的唱腔使得演出《空城计》的马连良大师有“活诸葛”之称；而南方的麒派，有其独特的京剧表演风格。尤其是近来如日中天的相文社班主郭德刚唱麒派的缘故，使得麒派被更多的年轻人广为熟知。
但是与“南麒”和“北马”相比，跟它们两派并肩的“关外唐”则就要落魄很多了，以至于别说圈外了，就算是戏曲界的人士，年轻一辈的怕是都有人没听说过。
当然能与麒派和马派列在一起，偏居关外一隅之地的“唐派”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唐韵笙大师文武兼精昆乱不挡，戏路宽且全面。虽本工老生行当，但是同样能武生、红生、大嗓小生、铜锤、架子花、老旦、彩旦乃至旦行……
正因如此也造就了集编、导、演、教于一身的这样一位全能艺术家！
如四大名旦，梅尚程荀：梅派多是雍容华贵、端庄大气的公主、娘娘；而尚派多为武艺高强的侠女；程派大都是身世悲惨的苦命女子；荀派则是娇俏可爱的少女居多。
唐韵笙大师所创作的唐派代表作品多为历史正剧，人物形象都是忠肝义胆的爱国将领，如关羽韩信……
念及此，躺在床上的许澈倏然叹了口气。
如今传统文化没落式微，戏曲一行本就艰难，“南麒北马关外唐”，和麒派、马派相比，唐派本来了解的人就少，往上几辈都是独苗。如果说戏曲界是传统文化没落的一个缩影，那唐派就是缩影中的缩影。
缩影到何种程度？
虽说如今的麒派和马派也有人担心传承问题，面临传承危机，不过他们担忧面临的大都是传人的传承危机。
但唐派与他们不用，即将面对危机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唐派如今已是濒临消失！
唐韵笙曾演出过几百篇剧目，创作的剧目也有几十出，但是现存于世的却不超过十指之数，而能放在台上演出的，则不超过五指之数。再往低了说，甚至只有两三出可以搬到台上演出。
这还只是唐派演出剧目的问题。
至于唐派的传承人……
许澈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就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唐派唯一的传人了。而且这个传承人说正宗吧，来的倒也没那么正宗。
记得当年他和老爷子两个人跑到东北那边寻找一位听说可以治他病症的名医，那个时候从小就对戏曲感兴趣的许澈，常常去村子里的小戏班那里听戏，说是戏班，实际上只有四五个人而已。
他不仅看，而且学。
甚至趴墙根去听那看起来十分严肃的老头教导学生。
这放在戏曲界里叫偷师学艺。
直到有一天晚上，老爷子把他叫到面前，问他是不是去“荣人家活了”，许澈直接点头承认了，老爷子当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说吃饭吧。
从那之后许澈就没再去趴墙根偷听，只是逢那老头带着徒弟在村里表演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去听、去看。
就这样，许澈和老爷子在东北的一个小村庄里安顿了下来，一边治病，一边生活。
直到一个大风雪夜里，一个神色严肃的老头拎着一壶酒，趟着及膝的大雪，敲开了他们爷俩的门。
像他们靠肉嗓子吃饭的这一行，向来是忌烟忌酒忌辛辣，但是那晚，严肃的老头猛地抬头向喉中灌了一口烈酒，随后对许澈说道：“小子，你可愿跟老头学习唐派？！”
少年许澈看了眼老爷子，得到眼神后，下了炕，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第二天，许澈和老爷子才得知老头的唯一徒弟因为发高烧，死了。
从那以后，许澈便跟着严肃老头学习唐派，老头下手忒重，他没少因犯错挨打。
不过他不是三岁小孩，知道良药苦口，谁对他好。
他叫这个严肃的老头，顾师。
那晚老头并没有要许澈拜他为师，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学唐派，这其中的缘由，老头和霍绍翁彼此心中都清楚和理解，正如霍绍翁带着许澈流浪大江南北，只为为他医治重疾。
当年的风雪夜里，一口烈酒入喉的老头和霍绍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两个字：
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