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老狐狸

甘露殿，李世民面容冷峻的看着丹墀下。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下面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吭声的，甚至连放肆呼吸的人都没有。
所有人都小心的低着头，等待着接下来注定要出现的暴风骤雨。
嘣，御案被拍的山响，案上的镇纸和笔洗都一跳老高，几摞叠得老高的奏章堆先是瑟瑟发抖，然后不知哪份奏章先扛不住，浑身一颤就滑了下去，带动整个奏章堆如雪崩般坍塌，各种样式的奏章纷纷掉落，有的跌落在御案边缘，有的直接掉在地上，如同丹墀下站着宰相们，各怀心思。
两旁伺候的内侍先是惶恐的看了李世民一眼，见皇帝没说话，一名内侍小心的上前，准备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奏章。
李世民抬脚将内侍踹倒：“滚，谁让你过来的。”
见皇帝如此震怒，下面的皇子和重臣们越发紧张，有的眼皮轻跳，有的脸颊抽搐，还有的禁了禁鼻子，下意识的将头又往地面方向压了压。
李世民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冷哼一声：“太子，你来说说，你九弟遇刺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身子凭空打了个冷颤，暗道又是先问他，他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看李世民，只是喏喏说道：“行刺亲王，罪大恶极，刺客虽然服毒，但应该鞭尸。”
李世民冷笑：“一句罪大恶极，随随便便鞭尸就完了？你就这么处理？”李世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李承乾又凭空打了个冷颤，赶紧补充：“儿臣的意思，应该立即命刑部和大理寺查明刺客的家人亲族，从重治罪，以儆效尤。”李承乾说着说着，额头竟然渗出了汗珠。
李世民不屑的哼了一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就是我大唐的太子。”
他的声音很低，丹墀下的人都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但却都听的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
皇帝对太子不满，众人反应不一，有的为太子捏了把汗，有的心里暗自称愿，还有的嘴角轻轻一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到李世民对李承乾发泄不满，下面最称心的就是魏王李泰了，李泰忍不住笑了。
但就在李泰暗自得意之时，李世民突然开口：“魏王殿下，你来说说，那一箭是谁射的呀？”
李泰赶紧收敛了笑容，换成一副正容，抬头朗声回话：“刺客猖狂，竟然敢在皇城内公然行刺亲王，不仅是罪大恶极，更是胆大包天，尤其是刺客竟然出身禁军，儿臣细思，不禁胆寒。禁军本是负责天子宿卫，内部竟然出了刺客，这次是向亲王射箭，下一次……下一次万一向天子……儿臣觉得，除了要严查刺客的党羽外，还要对宿卫禁军进行全面的整顿，那些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官员将领，不仅要革职，而且应该追究渎职失察之罪，这样才能彻底厘清隐患，保证天子安全万无一失。”
李泰这话起初听来，说的句句在理，但细一品，众人逐渐品出了味道。
出事的禁军是左屯卫，而掌管左屯卫的正是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在场的谁不知道，李安俨这两年跟太子走的近。
李泰所谓整顿宿卫禁军，革职尸位素餐之辈，其实说的就是整顿左屯卫，摆明了就是冲李安俨去的，拿掉了李安俨，太子就少了一个重要的臂膀。
这李泰表面上说查刺客整顿宿卫，其实还是要借机打击太子党，侃侃而谈义正言辞的，不过是新瓶装老酒。
李世民听了没做任何表态，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群臣最后面的一位武将身上：“李安俨，你身为左屯卫中郎将，负责宫禁宿卫，你给朕解释解释，这刺客是怎么回事？”
李安俨跨前一步跪下，他表情严肃，脸色很不好看，很显然，晋王的遇刺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显得诚惶诚恐，说话时嗓音微微发颤：“刺客叫许八安，贞观十五年被选拔进入左屯卫，这厮一向勤勉老成，周围的人也都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干出这大逆不道的事。”
“既然他是老实人，为什么还会行刺亲王？这就是你的回答？”李世民冷声问。
“臣……还在查。”李安俨小心的答道。
“还在查？就是你现在一无所知了？”李世民陡然提升的声量。
“是……是，臣一定尽力查。”李安俨脸色惨白的答。
李世民的语调如同寒冬里的坚冰，又冷又硬又锋利：“明天，给朕一个准确的答复，若查不出来，明天你也就不用来了。朝廷没钱养活一帮酒囊饭袋。”
李安俨赶紧磕头答应，但他还没站起身，丹墀之上的李世民又开口了：“房玄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房玄龄一向以足智多谋著称，但今日之事太过蹊跷。
晋王昨天刚刚破了件奇案，今日就遇刺，这里面的真相到底如何，有没有牵扯到太子，有没有牵扯其他皇子，房玄龄心中没底，所以他此前已经抱定了做哑巴的打算。
但如今皇帝点到了自己，不开口是不行了，房玄龄只得勉强跨前一步：“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李世民暗骂房玄龄老奸巨猾，阴着脸打断了房玄龄的话：“好了，朕问你晋王遇刺的事该怎么处理，谁让你背中庸了，朕若要听五经讲义，就宣颜师古来了。”
房玄龄继续侃侃而谈：“臣要说的就是如何处理晋王遇刺之事，刺客已死，那么刺客为何行刺，究竟是不是要行刺晋王，现在都不能确定。晋王遇刺是真，但如果刺客的目标并非晋王，而是其他人呢？毕竟晋王当时身穿普通武官弁服，刺客认错也是可能的。所以臣的意思，还是要由有司专案专办，查明真相，刺杀的目标是否真的是晋王，刺客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这些都查清了，才好商定如何处置。”
李世民冷哼一声：“刺客都死了，怎么查？查谁去？”
房玄龄小心答道：“审案缉盗之事，臣虽不擅长，但臣知道，在宫中行刺这样的大事，必有周密的谋划，而且真若有人主使，那么刺客与主谋必有往来联络，有联络就一定有痕迹，有痕迹就能可以被查到。”
李世民不置可否，他是何等的聪明人，登基前又曾多年带兵开府，深知下面办事人的深浅利害。
房玄龄所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事情办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真正的主使，恐怕事先早就想好退路，恐怕在行刺前就已经擦干抹净，把所有线索都斩断了，所以若是按房玄龄的思路，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老狐狸，李世民暗骂一句暧昧，年纪越大越喜欢耍滑头，朕就不信你真没办法，拿哄小孩的话糊弄朕。
李世民刚要继续追问，忽见魏征似乎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