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养鹰

袁术称帝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及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身在许昌的曹操，亦或者是他肩头扛着的汉室旗帜。
即使如今的中原大地已经是群雄割据，各自占山为王、画地自守，群雄对名存实亡的汉帝国并不放在眼里。
然而心里一套不能示人，表面那套则需做足，即使强如袁绍，曹操依旧能以汉献帝的名义把他训斥得跟儿子一样，袁绍气得跳脚都要忍着，一五一十地回信跟汉献帝对话，语气跟言辞都需用上敬语。
另外，曹操挟持汉献帝养在许昌，看似无用，实则凝聚了人心，汉末虽然战乱不断，汉帝国的民心犹在，不是轻易就能被取代的。
曹操将汉朝大将军的职位给了袁绍，袁绍都能乐呵半天，可见价值还是有的，“名分”二字重中之重。
“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今欲伐之，不知诸公有何高见？”
曹操坐在上首，出言询问道。
郭嘉微笑道：“袁术狂妄自大，不过取祸之道，当今天下人人奉汉室为尊，即使心口不一，表面功夫亦得做足。袁术手下无非三类人，一是袁术称帝的，大多是受其恩惠、利益既得者，并非真心实意……”
曹操点了点头，笑道：“此类人占者最寡。”
郭嘉续道：“第二类人，则是与袁术貌合神离者，因见其声势，惧其威名，固率众归附其麾下。现在袁术称帝，公然视天下人为敌手，必遭群起而攻之。细思想来，这类人或与决裂，或与其为敌。”
曹操不置可否，抢答道：“第三类人，自然是心怀汉室之人。”
郭嘉避席拜道：“司空所言极是，就是这三类人。”
曹操闻言心头一震，这番话他早就听儿子讲过，内容大差不差，暗想：“这究竟是两人才思互通，所见略同，还是奉孝暗中将时政的看法授予了子脩？”
细思后又觉不对，曹昂的看法与郭嘉实有相同，可明显曹昂的战略更有战术性，将吕布、孙策也牵扯在内，大有合纵连横之慨。
曹昂在旁听得心生佩服，暗想鬼才郭嘉果然不同凡响，能通过时局判断、揣摩人心为老曹制定霸略，暗想：“我若是不读三国，事先明白历史的发展，决不会如郭嘉这般透彻。”
恰好这时曹操也抬起头来，望向了曹昂，皱眉道：“子脩，试言之你的看法。”
曹昂应了声“是”，连忙起身出列，心想郭嘉将基本战略挑明白了，轮到他讲战术实操即可，朗声道：
“儿臣以为，一是分化吕布，此人唯利是图，先前跟袁术有联姻之举，尚未送女奉婚，今袁术自立，父亲可利结吕布，使其决裂。二是暗结孙策，此人正致力于开拓江东，年少而有名，可以朝廷名义赐其官职，让其有名正言顺的封号统御江东，则必与袁氏决裂。”
这番话一经说出，除了曹操之外，郭嘉、荀彧、程昱、贾诩四人都不禁脸现敬意。
曹洪呆了一呆，兀自不相信堂侄儿还有这方面的天赋，暗想：“世子竟有如此见地，定能讨得司空的欢心，将来必承继大统。”
曹操微微一笑，这儿子如此聪慧，做父亲的心中不免有几分骄傲，可随即忍住笑意，沉声道：“莫要做好为大言之人，分化吕布跟孙策，谈何容易？你可有细量之策，不妨一一道来。”
吕布即将成为袁术的亲家，而孙策自父亲孙坚开始就是袁术的手下，要想将这两人给分化，着实不易。
曹昂道：“这两人看似与袁术关系极深，实则轻易间就能解之，就吕布而言，先后跟过丁原、董卓，皆背信弃义，与其人相交便如养鹰：狐兔未息，不可先饱；饥则为用，饱则飏去。”
吕布曾经给曹操造成多大的损失难以估量，当年陈宫趁着曹操东征陶谦之际，后方正值空虚，竟然劝张邈迎吕布入兖州，爆发了长达一年半的“兖州之乱”。
这场战乱险些将曹操的老底都砸个稀巴烂，苦心经营的兖州被吕布占领，要不是守家的程昱紧紧捍卫了东阿三县，曹操自己都觉得无家可归了。
曹操若说平生最恨者，或许就属吕布了，对曹昂的恰当比喻极为欣赏，冷笑道：“好一个饥则为用，饱则飏去，吕布此人，结之就当如养鹰，给他看得见我要给他的利益，但又不切实的放到他的手上。”
曹昂欣喜不已，开口道：“父亲可命人给吕布言道，若肯弃暗投明，则当年之事既往不咎，并封其为徐州牧，让吕布斩袁术使者为诚意，送至许昌。吕袁一经生乱，孙策又据江东与袁术决裂——”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袁术妄图自立称帝，不就为了当上孤家寡人么？早晚他就会沦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甚善，世子大才。”
郭嘉心中的计策，实与曹昂的基本相同，听得世子一言一语，竟将偌大的战略计划都言明清楚，自己也没什么好补充的，惟有拍手称快。
曹操对儿子甚为满意，转头看了眼郭嘉，淡淡道：“奉孝，我儿年幼，年轻气盛经不住夸，你可不能将其捧杀了，日后还需你私下里点拨他几下。”
从郭嘉毫无作伪的细微表情里，曹操也看得出来郭嘉没有跟曹昂暗中搅和，心中松了口气，反而主动让两人私下多往来。
毕竟，在老曹心中，郭嘉不止是自己一人的幕僚军师，还是未来儿子的军师。
曹操看了眼跟自己年龄相近的荀彧、程昱、贾诩三人，兀自摇头，暗想：“等老夫年迈体衰之际，与老夫等辈者都陆续凋零，不在人世。诸人之中，惟有奉孝最有才华，年龄又轻，将来只有他能活到辅佐我儿的那天。”
当然，此时的曹操还没意识到，他为下代人储蓄的最佳人才，将会是五大谋士中最早离世的。
郭嘉捋须一笑，望着曹昂，感慨道：“司空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辅佐世子。”
曹操目光又望向儿子，沉声道：“既然是你提议的，有无胆量向徐州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