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入黑夜（二）

楚子航给夏弥讲了源稚生源稚女绘梨衣麻生真的故事，还讲了路明非的好兄弟老唐。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却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眼前闪过各种片段。有他们在醒神寺喝酒看夜景，源稚生说他想要抛弃一切去法国卖防晒油，有源稚女在化妆间化妆，还有麻生真的故事。他说着说着心里极深处的某个东西抽动了一下，他觉得有些悲伤，他想大家都是普通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努力，他楚子航是为了给父亲报仇而走到现在，源稚生是因为身份原因才不能离开，源稚女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找回他哥哥，麻生真只是想要好好生活，让奶奶的压力小一点。大家因为龙族而联系在一起，得到的东西在转瞬间消逝。
他有点理解父亲为什么只想当个司机了，或许父亲跟他的感受一样，都觉得大家其实都是普通人，都在为生活而奔波，没有谁是天命之子谁是超级英雄，少了谁地球照样转。他们都是想守住那一点温暖的，静谧的，属于自己的珍贵东西，父亲想要守住有他和妈妈的生活，所以才甘愿当司机；源稚生想要守住家族，才放弃了自己卖防晒油的理想。
在龙族面前，大家都是倔强的孩子，都在拼死地守住自己那最后一块糖果。
那么他楚子航，想要守住的是什么呢。
他心里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一只黑色的猫从树丛中跃起，立在一侧的墙头，竖立的猫瞳楚子航和夏弥的身影。它舔舔嘴唇，轻盈地落地，在他们面前走过。
夏弥看着那只灵动的黑猫迈着无声地步子离去了，喝着一瓶可乐。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楚子航和夏弥对视了一眼，冷汗同时从他们的毛孔涌出。
这里是尼伯龙根，是死人之国，除了他们两个外来者之外，没有活物，可是这里为什么有猫？
“龙族亚种的猫？”夏弥苦笑了一下，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甚至说可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
一直停在他们身旁的那辆黑色轿车忽然点火发动，沿着空荡荡的马路向前行驶。随后所有的汽车发动，它们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在马路上汇流前行，在信号灯下等红灯。一瞬间这座死去的城市忽然间活了过来，车辆按着稀稀落落的喇叭声。
楚子航和夏弥站在街道的正中央，周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街边的小铺的蒸笼腾起浓浓白烟，一些折叠桌像是被无形有质的大手托起似的一张张桌子浮在空中，展开，整齐地摆在街边。他们周围忽然嘈杂一片，密集的脚步声，无人的公交车在路边停靠开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的声音。
他们惊恐地环顾四周，看见了诡异的热闹景象。啤酒被浮在空中的起子开启，褐黄的酒液落入杯中，随后两只扎啤杯像是被人端起那般浮起，倾斜一个角度，杯中的酒竟然凭空下去了一半。
他们随着那些密集的脚步声朝前看，看见街边的店铺的门自行开启，然后关闭，无人的便利店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模拟声，商品标码在柜台前扫过，发出的“滴滴”的声响。
这个死亡的城市没有活过来，它只是从沉睡中苏醒，他们正处于热闹的恶鬼世界的中央，周围全部都是看不见的人。楚子航确定周围的异样都是那些看不见的人的作为，因为那酒杯抬起的动作，筷子拈起卤肉的动作实在太自然了，简直就是人的动作。
于此同时，黑暗中有人睁开了眼睛，黄金的瞳孔无声无息地点亮。
楚子航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急忙转过头去，却被被人撞了个踉跄。他转过头来，发现身边没有人，夏弥还是站在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
“不要站在路中间啊小帅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楚子航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略过自己的脸颊，可是他面前没有人，是一个鬼在抚摸他的脸。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调戏人家了，人家女朋友都在那站着呢。”另一个女声说。
先前的那个女声顿住，似乎是看到了夏弥，急忙说：“抱歉抱歉。”
高跟鞋的声响滴滴答答地远去，似乎是那两个看不见的人走开了。
楚子航转过头，继续看着刚刚的那个方向。一家关闭的服装店的玻璃橱窗立在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那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夏弥也意识到不对劲，那面玻璃明明竖在路灯下，被灯光笼罩着，却是一片漆黑。他们两人忽然恍惚，觉得那面玻璃动了一下，都擦擦眼睛细看。
街道不知为何在慢慢变长，像是电影的长镜头。刹那间天地间万籁俱寂，周围的灯火大片大片地熄灭，很快周围漆黑一片，只剩下那盏灯火和始终漆黑如墨的玻璃。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林立的路灯变成伸向天空的手臂，两侧的建筑变成一颗颗延伸出去的头颅，那些人头瞪着毫无光泽的眼睛，呲着雪白的牙齿个个面目狰狞。那些眼珠如同干瘪的桃核般在他们的眼眶中滚动，伸向天空的手臂忽地摆动，手指机械似的伸直弯曲伸直弯曲。
那只黑猫又回来了，楚子航看间它在黑夜中略过，在街道上迈着轻快灵动的步子，它身形消瘦，犹如黑夜里的精灵，它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似的观望四周，走过的地方，那些巨大头颅的眼睛不转了，手臂不动了，所到之处一片死寂。
最终它站在那盏精致的黑色铁皮灯下，灯光在它光洁的皮毛上染上一层白银般的光泽。猫的竖瞳看着他们，缓缓弓起身子，面目筋肉扭曲，朝他们呲起尖利的牙齿。
它眨了一下眼睛，猫瞳诡异地收缩，再度睁开时，是炽烈的黄金瞳。于此同时它身后的玻璃忽然被点亮，沉雄如同牛吼，凶狠如同虎啸的声音从长街的极深处传来，一双巨大的，狰狞的，金色的瞳孔从那面忽然变得贯彻天地的镜子中亮起，像是这座城市在这两个渺小的人面前睁开了巨大的眼睛，又像是神从云中垂下眼，观察凡人。
金色的眼睛在空中浮动，金光照亮了周围，那面立在猫背后的镜子中，城市的主人露出了真面目。在镜中的世界里，高台直插漆黑洞天，其最顶端立着铁铸的王座，在其周围，竖立着无数刀枪剑戟，仿佛密集的钢铁丛林。每一把武器上都插着干枯的骨骸，他们有的如同荆棘鸟般被碗口粗的战枪挑起，有的被巨大的利刃削去了半边身子，露出森白的半截肋骨。还有一具新的尸体，它被钉死在一把巨大的骑枪上，手里还握着修长的欧洲长剑，他垂着头，一头金发还在往下淌血。
龙就盘踞在那天光之下，高踞在如山的尸骸之上和武器的森林中，一双赤金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