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夷汉大防

原来这丰绅殷德的诗竟是这个意思，好一个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这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已经难得，关键是他的想法竟也与乾隆不谋而合。
乾隆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洋人的思想传入百姓当中，将本来驯服老实的百姓变成具有反抗精神的乱民，是他最不能接受之事。
而丰绅殷德，恰恰清楚的点出了这一困扰他的心结。
这让乾隆一瞬间找到共鸣，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担忧，他竟颇有些吾道不孤之感。
朕果然没看错人，这不但是个忠臣，还是深得他衣钵的能臣啊！
乾隆如是想，可李玉低着头不敢看乾隆的表情，被吓得已是亡魂大冒，心中悔恨着自己识人不淑，怎么偏偏就找上这么个愣头青呢。
明明万岁爷已在气头上，这小子还敢火上浇油，这是嫌万岁的刀不快吗？
还装模作样把自己打扮成直言敢谏的忠臣，他就不知道万岁爷这一辈子最恨这种忠臣嘛！
这下完了，别说什么三件事了，能不受这个丰绅殷德牵连就已是烧高香了。
就在李玉万念俱灰的同时，他却没有看见乾隆绷着的脸已然放松下来。
老皇帝欣赏的目光看向丰绅殷德，语气透着亲热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冤枉你了，站起身，坐到朕近前来……”
丰绅闻言心中一喜，果然说到了乾隆心坎上，其实乾隆的心思对于他来说，也不难猜测。
西方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的成果，在此时的大清，除了两世为人的他，恐怕也就只有乾隆知道些了。
掌握了这一点，再对比乾隆对待睁眼看世界的态度，也就能将乾隆究竟是怎么想的猜出个大概。
这老皇帝怕的，无非就是像路易十六一样，被人送上断头台！
所以，他缓缓起身，迈着小碎步恭谨的走到乾隆面前，小心坐下，听候乾隆进一步的训示。
乾隆满意的看着丰绅殷德靠近，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开启了尊尊教诲模式：
“我大清立国近二百年，至本朝，文治武功已臻鼎盛，你可知道为何？”
“回圣上，臣以为此皆圣上及历代先皇励精图治之功也……”
乾隆不置可否，自顾自说道：“前明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树可还长在那呢！
朕自登基以来，奋五世余烈，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为的就是教化天下，让臣民一言一行皆遵循理法纲常，三教九流各安天命，免生事端……
驯民应如草木，唯有让其不生杂念，扎根乡土，岁枯岁荣，才有这天下太平，想我大清今日之盛世，皆教化之功也！”
丰绅赶忙应和着：“圣上英明神武，此真知灼见令小子茅塞顿开，小子是万万没想到，汉人的锦绣文章竟还有如此功效……”
乾隆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随着老皇帝日渐高龄，他潜意识中最喜欢的，就是自己曾经的一切功绩获得认同、赞颂，眼前这小子无疑又哄得他心花怒放。
所以他的语气中也越发透着得意：“你这小子，还真是越发像你阿玛了！
朕很看好你，尤其是你对夷人的担忧，是我八旗子弟中难得有些头脑的！
此前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汉臣，劝朕再在江浙一带开口通商，他们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无非就是见不得银子都被十三行赚去……
尤其那个朱珪，还跟朕说什么西洋不但有奇技淫巧的新鲜玩意，还有大船、巨炮，纵横大洋，这些事，难道他比朕知道的还多吗？用他来聒噪？
从圣祖那时，就有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南怀仁在宫中伺候，圣祖爷亲自译过《几何原本》，朕也重用过郎世宁、蒋友仁之流，西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朕岂能不知？”
丰绅全神贯注的听着乾隆的长篇大论，心中的想法也更加清晰明了，果然，乾隆对世界局势不说了若指掌，也知道个大概。
人家并非传统史学界所认为的因循守旧，而是恰恰因为知道的太多，这才害怕这股浪潮。
历史的谜题在他面前缓缓揭开，此时，还剩下最后一个心结！
他思索片刻，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装作急切的说道：“西洋的坚船利炮果真如此厉害吗，臣担心有朝一日，这些夷人会犯我大清海防，到那时该如何抵挡啊……”
此话一出，乾隆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反问道：“那你以为应当如何啊？”
丰绅思考片刻，神色郑重的说道：“臣以为，应当师夷长技以制夷，借着英吉利使臣朝贡的当口，引进西洋先进的武器制造技术……”
说出这句话，是丰绅经过深入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他知道乾隆必定不会采纳，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乾隆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有这么说看起来才像正常的反应。
这是一个正常的逻辑，谁突然听到西洋武力强悍时，第一反应都是趁着还有机会，去迎头赶上。
他当然不能仗着自己熟悉历史，去替乾隆思考隐藏在更深层次的行为逻辑。
乾隆的神色早已恢复平静，听见丰绅殷德这么说，他的脸上更是看不出喜怒，而是淡淡说道：“看来朕还是高看了你，没想到你的话竟和那朱珪如出一辙，当真是杞人忧天……”
听到这个话，丰绅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看来自己演的还行，没被乾隆看出自己知道的太多。
其实在历史上，很多时候其智近妖并不是一个好评价，甚至当你被人如此评价之时，也就离死不远了。
他当然不能做那个事事都想在乾隆前头的人，要是被这老皇帝给忌惮上，只怕后面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他决定再次飙一下演技，他露出心急如焚的表情，语气焦灼道：“圣上，这夷人既然如此厉害，我们自当学其长处，否则，我大清二百年基业，恐有倾覆之虞啊，还请圣上三思……”
乾隆一声冷笑，玩味的看着他，悠悠说道：“哼，你想做诤臣？那朕问你，防汉与防夷，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