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口,一山担两海。
火车即将到站,路途很短,屁股底下的坐垫儿刚捂热乎,眼看着就要下车了。
头等车厢装饰豪华,江连横手举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冲那镜中人拧眉、瞪眼、撇嘴,端详了许久,最后哀叹一声,又把镜子垂了下来。
“这是我么?”
“这就是你!”
薛应清一把夺过小镜子,塞进淡蓝色的手包里,随后又连忙打了两下江连横的手背:“别瞎鼓捣,一会儿再给整掉了!”
江连横还是别扭。
眉毛一粗,脸固然还是那张脸,但感觉却全都变了。
从一脸匪相的恶霸,变成了憨头憨脑的大聪明,人便如同被拔了毛的鸡,蔫头耷脑,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火车驶进月台,两人相继走出车厢,来到站前小广场。
没走多远,赵国砚和小顾两个,便快步迎了过来。
作为打头阵踩盘子的人,他们俩和闯虎、哩哏楞等几个弟兄,早已预先赶来旅顺,在即将会面的地点附近,侦查情况,设岗放哨。
旅顺和营口一样,也分新旧两市街,其间以龙河为界,东为旧市街城区,西为新市街城区。
会面的地点,位于旧市街大岛町18号,一栋双层洋房寓所。
“那地方在一個小山坡上,挺僻静,没什么左邻右舍。”赵国砚说,“护院的保镖不少,但是没看见有东洋宪兵队的人,都是一帮混混儿打手,带响儿!”
小顾在旁边补充说:“上午的时候,来来往往,进去过两批人,有留辫子的,也有不留辫子的。”
江连横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便问:“从这到那,多长时间?”
小顾说:“坐马车的话,半个小时足够了。”
“那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吧!”江连横冲薛应清说,“李正他们,得一个小时以后才到呢!”
说话间,一辆双轮敞篷马车便迎面而至。
租车赶来的是头刀子。江连横总觉得他有点阴郁,没什么话,不好相处。
薛应清纵身跳到马车上,用手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说:“废话!难不成还在这傻站着等仨点儿?”
江连横撇撇嘴,转头吩咐道:“国砚,你俩在这等李正他们,下午头走之前,咱们再碰头!”
……
马车在旧市街转悠了半晌,最后找了一家面积不大的新式旅馆。
下午一点半,江连横几人吃过午饭,待到李正赶过来时,便又聚在客房里商量计划。
“那响窑我刚才去看了一眼——”李正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难砸!要是赶上半夜,动作麻溜点儿,出来可以往北边儿的小山上跑,进了林子就好办了。可惜没有马,再往前跑,就费劲了。”
“旅顺口是军港,走水路也不现实。”赵国砚应声道,“除非这趟砸窑没有响儿,没有响儿,咱们的时间就能充裕点儿。”
小顾听了直皱眉,忙说:“等下等下!事先说好,咱家掌柜的,只帮你们踩点,砸窑的事儿可不掺和!”
“那你们带不带金条进去?”李正向前欠了下身。
小顾愣了一下,冷不防没听明白。
李正咧嘴笑道:“我不整黑吃黑那一套,但你家掌柜要是带着金条进去,那金条就归了荣五,我带弟兄砸窑,你们不出力,那金条就得归我。”
“你!”小顾的脸色有点难看。
这时,客房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
“你动一下试试。”
这是头刀子说的第一句话,沉沉的,没什么感情。
李正循声看过去,却见头刀子坐在椅子上,并不看他,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住窗台。
“你这一说,我倒想试试了。”
江连横见势头不对,皱起一双浓眉,连忙打断道:“行行行,都到这时候了,就别再叽歪了。我压根儿也没打算把金条都带去,薛掌柜费这么大劲得来的收成,我可不敢拿来钓鱼。”
“你埋汰谁呢?”薛应清瞪眼道,“跟你去见荣五爷,我把自个儿都押进去了,还舍不得钱?真弄丢了,你再赔我呗!”
“那还是免了吧!”江连横说,“我要是把金条全都带上,万一这次机会不好,再要碰面儿就没理由了。”
众人觉得有道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荣五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真金白银。
不过,李正却只关心一件事——这窑,还能不能砸成?
砸窑容易跑路难!
赵国砚皱眉沉思道:“想要有足够的时间跑路,那就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但那地方的保镖带响儿,真碰起来,这事儿由不得咱们。”
“绑票吧!”
江连横突然提议:“如果今天有合适的机会,我就把荣五爷押了当人质。你们听见动静,就马上在外头接应我。李正到时候进去拿钱,麻溜点儿,然后一起退出去,分头跑,再找地方碰头。谁也别虎,这是鬼子的地盘儿,进窑的时候,把脸都蒙上。”
“那咱家掌柜的咋整?”小顾忙问。
头刀子也朝这边看过来。
“多大点事儿,姑奶奶玩儿的就是心跳!”薛应清冲江连横嫣然笑道,“你要动手的时候,提前给我使个眼神儿,我借口出去一趟就成了。”
薛应清似乎真把自己押进了局内。
值不值当,暂且不论。
不过,刘玉清当年关于这小师妹“野惯了”的评价,倒是在眼下得到了印证。
江连横笑了笑:“我就是先提个想法,要是今天没有合适的机会,碰码之后,咱们晚上再商量。”
眼看距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李正也该带人先行一步,在大岛町18号预先埋伏起来。
临别之际,为了以防万一,赵国砚开始给众人发放手榴弹。
“道哥,你用不用带一个傍身?”
江连横应声从藤条箱里拿了一颗手榴弹,掂量了两下,嘟囔着说:“我倒是想带,往哪藏啊?”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薛应清,上下打量了几眼,忽地咧嘴一笑,似是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不等他开口,薛应清满脸愠色,眼含嗔怒,抬手便甩了他一巴掌。
“下流!”
……
……
旅顺一山担两海,即便是在城区,也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小山坡。
街面上到处都是东洋商号。
身穿和服的东洋女人,看上去精致典雅;衣衫褴褛的华人老妪,却在碌碌求生。
胜者的姿态,随处可见;败者的颓丧,触目惊心。
阳光很好,头刀子挥鞭赶着敞篷马车,驶进大岛町街面。江连横和薛应清坐在座位上,马车前后四角,分别有赵国砚、小顾、哩哏楞和楞哏哩,一路小跑随行,充当保镖。
穿过闹市区,临近大岛町18号的时候,两侧的建筑群开始稀疏起来。
清一水儿的双层洋房,彼此相隔不近,没有密匝匝地紧挨在一起,似乎已经到了旧市街的富人区。
由此开始,街面上陆续出现零星几个熟悉的身影,李正、闯虎、赛冬瓜、豆腐乳……
他们伪装成行人和游客,如同群峰归巢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若无其事地朝着大岛町18号靠拢。
走着走着,江连横浓眉一皱,突然从座位上欠了下身子。
不远处的缓坡上,红褐色双层洋房的院落门口,正停泊着一辆黑色小汽车!
“道哥!我上次在宏济善堂门口,看见的就是这辆车!”赵国砚边跑边说。
江连横暗自点头,嘴角一咧——荣五啊荣五,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正在这时,薛应清忽然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江连横本以为她怕了,可一见她面带春风、眼含笑意的样子,才明白她这是入了戏,开始演上了。
马车在洋房院落的门口停下来。
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老胖墩儿,笑眼盈盈地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蔡耘生蔡少爷吧?”他看起来似乎是个管家,“幸会幸会!那这位肯定就是何——”
“何丽珍。”薛应清笑着伸出手。
老胖墩儿没有跟她握手,而是抱拳作了个揖:“二位舟车劳顿,有失远迎,还望多多见谅、多多包涵!我是荣五爷的管家,姓章,立早章。”
“章先生,幸会幸会!”
江连横匆匆抱拳,应和了两声,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客套话,正打算迈步进院儿的时候,却又突然被老胖墩儿抬手拦下。
“蔡少爷稍等。”老胖墩儿笑呵呵地说,“荣五爷现在不在家。”
江连横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时间三点半,的确还有一刻钟的光景。
随后,他又瞥了一眼停在院落门口的小汽车,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心底里慢慢爬上来。
“那我在这等一会儿?”江连横怀着一丝侥幸问道。
果然,老胖墩儿抿了抿嘴,笑道:“蔡少爷,真是不好意思,您跟荣五爷会面的地点,临时改了。”
“改了?”江连横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又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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