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陷城

猎风习习，太阳自正顶偏西，即为日跌之时。
自四更出发始，祁连等一行百余人，沿着封山南边蓼水岸，向北边山丘地带潜行三十里，于一个时辰前，抵达封山南边五里外，隐蔽于一处土丘之后，静待前方探路斥候回报封山防备情况，同时祁连也登高望远，眺望东北边低地大陆泽方向，等待着信号。
“磴哒磴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聂云、步风两人由不同方向同时奔向祁连所在土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环绕封山跑马一周的聂云所在斥候伍队发现，封山山腰处的石墙工事上戒备森严，连原本山脚哨塔和山下平原开辟的田地都无人守卫，显然是其大军出征后，为防不测，收缩了兵力。
作为一座典型孤山防御体系的封山，除了朝西一面有山脊缓坡可上，立了唯一的城门之外，山腰四处都是坡度近乎垂直的断壁，而上山路上，为防洪水，所建城墙材料都由难得的太行完整条石垒成，虽只有四米高，却坚固无比，城门建有两座夯土台底的永久性望阙，其余四个方向也各有一座相同望阙。
由此不敢靠的太近观察的聂云等人，只能远远眺望，石城上人影幢幢，显是戒备森严。
一句话总结这个坏消息就是，封山兵力大部淤塞火石岗-祖乙坡-通行地峡三处不假，可是也明显留下了足够守御的力量，至少以祁连这百来号人的规模，强攻不下！
当然祁连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坚壁清野是为了防备自己，大概率是防备西边赤狄刷什么花样。
而好消息是，步风通报，那条由柳鞅提供的由山脚直通山顶祭坛的暗道是走得通的！
是的，祁连之所以敢大言不惭地许诺攻破封山，就是心里赌了这一把，否则的话，他千辛万苦地偷渡过来的这一百多精锐的虽然还有多种用法，却免不了自身也有很大风险了。
若是密道这条上策，早就被发现或者是封堵了，祁连这支精悍小部队，接下来的规划，中策是利用高机动性，先往火石岗一趟，看看那边的戒备如何，看是否能够有所机会。
实在不行，下策是再利用突然性，趁和易川、柳鞅商量约定好的那样，借其在三道地峡与敌缠斗对峙之际，直接杀奔祖乙坡的敌军指挥所在，斩首行动、前后夹击，打崩敌人士气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封山、火石岗、祖乙坡、三道地峡，封山即使有五峰山的部分助力来分担防务压力，可他们毕竟只有三千人不到的实力，整条防线上必有至少一个薄弱点，祁连千幸万苦地跳到外线来，就是去抓这个弱点的，此所谓奇正之分。
当然，如果可以，祁连希望以上这些构想都不要成功，因为他还有一个上上策的期望。
那就是柳鞅成功说服封山这批邢国遗民，两军真的能在三道地峡之后的平地来一场君子之战。
那么封山就会收获他们的胜利，祁连方的易川和柳鞅自会按照流程走完，列陈、斗将、交战，然后“不及交，且曳兵而亡”，直接认输。
依靠这样的方式，倘若封山仍是这乱世中的恪守礼仪的君子之流，祁连甘拜下风，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仅有的一辆战车和部分甲胄按照诸夏胜败的礼节奉送，至于丢掉的面子，祁连完全无所谓，一并奉上。
并且除此之外，祁连还将尽自己所能地拉住封山，友盟封山，因为这是在和君子交，祁只要能连在火石岗立足就直接能拥有一个价值观和文化相近、可以放心互信的盟友，血赚不赔！
而从战略态势上，以封山此处和火石岗的犄角之势，祁连接下来的很多谋划，都能减轻很大一部分压力，休养生息，乃至继续进取的进程都能得到十分明显的加速。
那样的话，对于封山，对于祁连自己，都有好处，所谓双赢不过如此！
在如今这片邢卫故国的土地上，祁连一直以来对各种势力、乃至自己的定位都很清楚，戎狄才是与自己不可缓和矛盾的最主要斗争对象，东夷是可以争取转化的中立者，任何诸夏遗民势力则都是祁连的潜在同盟，不到万不得已，祁连不愿与后者结下死仇。
但如果一定要这么做，祁连就只能争取一棒子打死对面，或者被对面打死，用最快的时间决出胜负归属，不然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一定是此地域占据绝对人口和资源优势的戎狄。
可就在祁连畅想着美好前景之时，东北方的冲天的三道狼烟，在今日这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是如此的扎眼。
想法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果然这世上最好的上策从来都是无法实现的。
封山和祁连，双方终究是走不出所谓“囚徒困境”的双输结局。
不过，既然封山作出了他们的选择，祁连也就不再犹豫了。
重新带上竹制鬼面的祁连当即语气冰冷地下令道，“斥候第一什甲伍聂云所队，留下看守马匹，等待信号接应，其余人等按照斥候所留路线，以什队为基准，分散靠近，出发！”
“诺！”
早就吃饱喝足、跃跃欲试的众人纷纷动身…
半个时辰之后，封山西面崖底。
重新集结到祁连身边的部队，经过清点，无一缺少，而封山上也没有异常的动静。
于是，祁连不再犹豫，率队扒撬开斥候指点好的一处巨石的缝隙，迎着洞里传出来的潮湿且带着霉味的微风，走了进去。
正如柳鞅当初所说，这是一个山顶出口和山脚入口狭窄道只容一人匍匐而过，中段进入一处干涸暗河河床区域，才豁然开朗到能容三人并排斜向上，沿着盘旋的旧河床向山顶攀登的天然洞穴。
而稍懂些矿物地质知识的祁连，从周围岩壁灰岩节理层和裂隙面的溶沟痕迹，和其成层石灰岩被溶沟分开形成的石柱或石笋，能看出更多的东西，这处是华北罕见的喀斯特溶洞地貌，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应该被渗漏的地表水和地下水继续加深加宽的洞穴，看起来被硬生生地中断了进程。
不过现在倒不是深想原因的时候，又经过了半个时辰的攀登，祁连等人终于钻了出来，而出口，就藏在外表看起来是实心的九尺夯土祭台的内部，出来之后，沿着一个五尺（一米）多高，上覆木架顶支撑、一人可过的通道再爬一小段，撬开祭台侧面的暗格，便真的来到了封山山顶的小平地。
此时已近哺时（15时至17时），由祭台平地下望，整个封山炊烟袅袅…
饭才做到一半的封山男女老幼，目瞪口呆地盯着背对太阳，神兵天降一般的百人队伍，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尖叫和逃跑。
“铿锵～”祁连拔出宝剑，无奈叹息一声后，再次将喜怒哀乐隐藏在鬼面之下，以剑斜指山下，语气冰冷地下令道。
“全军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