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消化科的第一个夜班，一上班就接到两个病人，都是下午看的门诊，办完住院手续，刚好过了夜班的点。高医生去看23床的小年轻，让林安心去看27床的张守约。张守约是秦主任的老病人，胃癌三期根治术后联合化疗的。本来这种病人该去肿瘤科，但老人家一直信任秦主任，觉得其他人不了解自己的情况，用药又贵，每次都巴巴的跑来找秦主任，关键是老秦有一项从林慎行那儿学来的独门绝活，除了西药镇吐，还有中药汤剂调理，明显减小了病人的化疗反应，依从性好。
爷爷教授的方子居然这么厉害。以前只知道小时候吃多了，只要去爷爷家的小房间拿那种红棕色的糖膏，舀上一勺，基本半个小时，感觉就好多了。其实那里面糖不多，据说是山楂、陈皮和着好几味中药熬制成的。味道香甜，林家的孩子个个喜欢，有时候甚至背着爷爷，偷偷在水壶里放点，夏天带到学校当饮料。
一般张守约乘早班车从老家过来，中午就到了。今天特别不顺，一路上遇到好几个车祸，等上了高速车又抛锚，等到替换的车赶过来，再往T城开，早就由头班车变成了末班车。
林安心问完病史，听老张絮絮叨叨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听着老张质朴的歉意，林安心既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暖心，多数老百姓信任并尊重医生，是所有医生不辞辛劳的原动力。
“真的没事，这会儿刚好没新病人，我是接夜班的医生，有的是时间写病历。”“林医生呀，我这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这是第五次化疗，能不做的检查您就不给我查了。”“明白，必须查的一个不漏，不该查的一个不查，您放心好了。”
“小林，过来一下。”是高医生。林安心冲着张守约笑了笑。“老规矩，今晚饮食清淡，十点以后不吃东西，明天一早抽血。高医生叫我，我先过去了。”“高老师。”“老张的病历待会儿写，你再去把新来的23床问个诊，做个体格检查，然后过来找我。”“好。”
高老师明明已经看过病人了，这会儿什么都不说再让自己看，估计是个很复杂的病，猜不着就丢人了。林安心如临大敌。23床是个男性小青年，体型偏瘦，面色苍白。看了一下床头卡，孔庆丰，男，21岁，学生。拿起床头柜上的病历，“右下腹反复疼痛1周，发热2天”。近3天腹泻2-3次每天，水样泻为主，麦氏点可疑压痛，血常规提示白细胞偏高，红细胞及血红蛋白下降。大便隐血阳性。既然收到内科，就不可能是阑尾炎。要不高老师不会要自己来查体。
林安心又问了一遍病史，孔庆丰显得很不耐烦。“你们医院怎么回事呀？才问了病史的，怎么又来问一遍？”林安心觉得这会儿得装可怜，双手合十，拉出一个职业性微笑，八颗牙应该全露了，够诚心的。这才开口。“孔同学不好意思呀，我是实习医生，你这会儿肚子疼的话，我可不敢打搅你。如果疼痛还好，就帮帮我，这是我第一次单独问病史。你一直这么瘦吗？”虽然自己见习的时候早就单独问过病史，但孔庆丰如此不配合，估计卖惨会比较好。
果然，眼前男生的表情有所松动。“原来你也是学生呀。”孔同学开始积极的提供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情况。“我一直比较瘦，上大学就更瘦了。以前就有慢性阑尾炎，经常腹痛。平时吃点消炎药就好了。这次学校跑完1200米，一直疼到现在。我胃肠道不好，经常腹痛，平时喜欢打游戏，吃饭也不太规律，吃了冷的就容易腹泻，三天前跟同学去步行街吃了一次麻辣烫一直拉到现在。前天晚上开始发烧，今天烧高了，下午的时候39.5℃，又拉肚，我吓坏了，赶紧来看。姐姐，我没事吧。”
“估计几个病夹一块了，等明天检查出来再说吧。我先回办公室，你有事就拉铃。”
林安心梳理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血常规、大便常规的单子在高老师那儿，得去看一眼。林安心回到办公室，看了看血常规，这小子居然还贫血？林安心开好张守约的医嘱，给高医生看了一眼。写完入院、首程，高医生也忙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没病人，说说看，你对23床的看法。”林安心把自己列的诊断给高医生看了一下。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急性肠炎、肠易激综合征。然后又说了自己的疑惑：“但这个患者明显比同龄人消瘦，但并非进行性消瘦。还有中度贫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常不应该这样。没有找到明确出血灶，肠道肿瘤也不能排除。”“其他呢？”林安心想了想，疑惑着摇了摇头。
“提醒一下，你们内科学消化这一章的一个少见病，可以一下子解释这个患者的所有症状。你看会书，马上再说说你的看法。而且这病估计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常见病了。”高医生笑了笑。“自己找吧，自己查到的知识才牢靠。”
林安心立刻舍弃了所有消化道肿瘤的章节，过几年会变成常见病，首选肯定不是肿瘤。免疫相关性疾病？只有富贵病会随着物质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就像糖尿病一样，过去哪来这么多，现在的内分泌门诊可是人满为患，吃得越好，得病的越多。但23床究竟是什么病呢？林安心翻开消化章节的目录，排除了不可能的，把剩下的章节重新拿出来细细阅读。最符合的是克隆恩病，但这个男生的腹泻时间太短了，而且怎么解释麦氏点的压痛？
试着问了一声：“高老师，是克隆恩病吗？”“咱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要是我打诊断，会把克隆恩排在第一个。他的症状很杂，但如果是克隆恩，腹痛、腹泻、发烧、贫血、消瘦这一系列症状都能解释。如果仔细触诊，你会发现23床麦氏点的触感很奇怪，有轻微的包块感，我怀疑是肠粘连造成的，而不是麦氏点压痛的原因。所以我的建议是最好胃肠镜一起做，再吞个胶囊，看一下回盲部的情况。再做个MRI看看肠道和周围组织是否有粘连，有没有腹腔脓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