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遗泽

司徒清有些颓然地低下头，眸中是不愿向谁遮掩的愧疚与懊恼：“我翻遍了所有的角落，才找到尚有余气的师叔。他让我跑，去大雪山，说蜀山最后的传承就在那里。我不愿离开，却没法不离开，因为有人还在追杀我们，追杀所谓的蜀山‘余孽’。我逃去了大雪山，见到蜀山仅存的余脉。那些人中，只有一位师叔，我竟然是辈分排第二的。那位师叔修为通天，却身受重伤。尽管我们逃到了大雪山，但显然有人依旧不愿放过我们，要斩草除根。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弟子被发现，那位师叔以冰封之法冻结了我和几位师兄弟师姐妹，将气息降到了最低，自己却是就这般在我们眼前坐化兵解。”
“可是，哪怕如此，”白司徒清顿了顿，转而脸上便是闪过一抹深深的狠厉与痛恨，“那些人竟然还不肯收手。数十年后，我们从冰封中醒转，却还是遭到了追杀。仅存的蜀山弟子，先后凋零，直到剩下我一人。我拼命地逃，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就这样来到了天星雪原。其实，那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死了，那些人也以为我死了，谁承想我又被阿兰救了起来。呵，呵呵，造化弄人。”
陆念情喉咙有些发干，涩然道：“到底是谁？和蜀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我不知道。”司徒清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我只知道，是一群血衣人。而且，就算知道了，我一个人又能作得了什么。过去了，都过去了。死？人总会死的，现在的我，也只是一缕孤魂。那些血衣人或许早命丧不知何处。”
陆念情听出了司徒清话语间的疲惫。
司徒清睁开眼，笑了笑，温然道：“蜀山不复存在，仇恨终被时间黯淡。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完成它。”
陆念情抿了抿唇，能够猜到白衫男子想说些什么。
司徒清长长呼出一口气，无比肃正地说道：“蜀山的传承，绝不能断。蜀山可以被毁灭，但蜀山的剑、蜀山的魂、蜀山的道，必须承绵下去。”
“我说大叔，你这把剑留在拜月窟，能进来的本就没多少。怎么看也不像是挑选传人的样子。”陆念情摸了摸鼻子。
司徒清眉一挑，没好气道：“蜀山的传人，岂可轻殆。留在这，是我用不多的寿数卜算过的，等的，便是那一份缘。”
陆念情苦笑了一声：“所以，为什么是我。”
“我都说了，这是缘法。”司徒清勾了勾嘴角，旋而无奈地摊摊手，“而且，要是可以，我也想在死之前就将蜀山一脉传下去，奈何云弥族上下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你也知道，蜀山修的是剑，云弥重术法符箓。再加上，阿兰虽然救了我，我的修为却废了大半，再到雪原之外行走，万一碰上那些血衣人怎么办？”
陆念情扶额：“小襄儿呢，她是你的女儿，难道就没继承什么修剑的天赋。”
司徒清扯了扯嘴角：“我说，你当天赋是什么呢，想继承就继承。再说了，让你继承蜀山遗泽怎么了？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你竟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陆念情悻悻然道：“蜀山剑术道法自然都超绝，但于这方面我确实没有特别大的欲望。主要我本身拥有的底蕴，量上定然比不过，但质上却多半是能相媲美。”
司徒清眼角直抽：“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陆念情连连干笑：“这个还真不是我胡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司徒清笑骂道：“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娘的我管你有啥，我蜀山传承你不要也得要，否则我这缕残念可支撑不下去。”
陆念情摆摆手笑了笑，却是正襟危坐，认真道：“两个问题，问完我便答应你。”
“你说、”司徒清眼神复杂。
“其一，我想知道，蜀山对妖的看法。我听说，蜀山的锁妖塔里有着这天下最后的妖族，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蜀山弟子和妖族的关系。典籍上对此大多讳莫如深。”陆念情看向司徒清。
司徒清微微笑了笑：“人分好人坏人，妖分好妖坏妖。人和妖，都是天地生灵，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蜀山讲求除魔卫道，不问飞升问人间。妖可为妖魔，人亦可为妖魔。锁妖塔中，锁的，皆是恶妖。而世人，只知蜀山有锁妖塔，却不知蜀山还有紫竹林。紫竹林中，也有妖，那里，那妖族的一方净土。毕竟，世人多的是分别心，妖魔就是妖魔，又哪里会给妖族存活的余地。妖族没落，一方面是灵气日渐稀薄，另一方面也是人族的恶意。”
陆念情眸中闪过一抹光芒。
人妖无别，万灵同源。
他喜欢这样的态度与理解。
陆念情摸了摸下巴，莞尔道：“第二个问题，我接受了蜀山传承，所以算是蜀山弟子了么？”
司徒清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第二个问题会是这个。
他洒然道：“当然，你便是蜀山第三十八代唯一的弟子，一人便是蜀山。”
陆念情点头，带着坚定，微微一笑：“我愿意接受传承，我喜欢蜀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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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清没有跟陆念情说的是，其实他在蜀山之中，地位极高，是下一任掌门候选。
所以，他所学，皆是蜀山最精深、最高绝之处。
这便代表着，陆念情所受传承，就是蜀山之根基所在。
如果他愿意，重建蜀山也不是不可能。
可司徒清没有说，是因为他不想重建蜀山成为一种负担或是任务。
一切，随缘吧。
如果缘法到了，也许蜀山将来自然而然会重现于世。
当然，对于陆念情来说，不管传承的是蜀山的什么，都已足够梦幻。
然而，还有更梦幻的。
他得到的，可不止是蜀山的遗泽。
毕竟，他来拜月窟参悟，原本为的就不是蜀山。
皆是缘法。
这不仅是接受蜀山传承后陆念情的感慨，也是他在看到那脸庞无比熟悉的女子后生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