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匆匆离开的访客

第二天早上，曾月白被园舍里面的鸡叫声音给吵醒了，于是他便独自起床。上完厕所，洗漱完毕后，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又想起了昨晚的夜色，只是只有窗外明亮的一片，花草点缀的栅栏边长了一些绿藤，没有了虫鸣声，没有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夏天的太阳就那样安静地升起了。
突然，曾月白看到院子外面有一个人影，他立马向窗子边挪了几步，好让自己看得仔细一些。院子外面有一个和叶子樱的爸爸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体育公文包，穿着一身朴素的灰麻色衣服，抬头望着姥姥家的那栋小楼，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曾月白心里充满了好奇，同时心里在想可能是有人要走叶子樱的姥姥，这么早就来，应该还是重要的事情。他动作很轻缓地走出了房间，没有吵到正在睡觉的周彪，又轻轻掩上房门，向楼下走去。当他刚准备下楼，他就听到了楼下开门的声音。等到他下楼一看，楼房底层堂屋的门已经开了一半，应该是有人出去了。接着他好奇地向栅栏大门那边走过去，却只看到佝偻着身子的姥姥手里拿着一些像信件一样的东西，她若有所思地翻看着，并没有注意到向她走过去的曾月白。
曾月白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指着大门的方向说：“姥姥，刚才有个人在大门那！”
姥姥听到有人说话，抬起了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像是有些惊讶，有些失望，又像有些哀伤。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朝着曾月白走了过去。
“你过来，扶我一把，到那边坐下，我跟你说个事！”她说着用手扬了扬。
曾月白有些吃惊，但是看着一个走路不稳的老人，他本能地向前跑了几步，双手扶住姥姥的胳膊，然后缓慢地移动到院子里面的一张圆桌边，他用手抺了抺板凳上面的露水，然后扶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叫曾月白吧？我经常听樱子在电话里面说起你！”
曾月白点了点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上个月我刚从医院出来，也半身入土了，人在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现在看到你和樱子呢，让我想起了樱子的爸妈，我不反对你们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免得让我带进了棺材。我是东北人，和樱子的姥爷一样，年轻的时候我们也算是有文化的那一批人，樱子的姥爷是学音乐的，去过日本，和我结婚那一年，送我了两支口琴。后来我们有了樱子的妈妈，她妈妈小的时候，因为国内政治上的原因，我们一家躲到了襄樊，也就是现在的襄阳。她妈妈小时候有一个玩伴，两人很要好，总是经常拉着樱子的爸爸教他们吹口琴，一来二去的两个娃娃，也产生了感情。长大后，樱子的妈妈不顾我们反对，去了襄樊，遇到了自己儿时的玩伴，巧的是两个都学的是音乐。虽然人长大了，有些事会变，一开始他们有些生疏，后来知道都有着共同的音乐爱好，他们还是相爱了。那时候环境很开放，经过我爱人的介绍，他们一起去日本，并在日本一同追寻着自己的音乐梦想。那一年，我爱人重病在医院，想要最后见一下自己的女儿，樱子的妈妈经过再三思考，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音乐理想，从日本回到了中国。回到中国后不久，我们才知道樱子的妈妈已经怀孕了，但是樱子的爸爸却并没有和她妈妈一起回来，经过与樱子妈妈的一番争论后，他决定独自留在日本，继续自己的音乐梦想。后来，我爱人走了，我因此病倒在床，樱子的妈妈挺着肚子照顾着我，然后认识樱子现在的爸爸。樱子现在的爸爸不顾别人的眼光，在樱子妈妈临盆前娶了和樱子的妈妈结婚了，俩人谈不上恩爱，但是也和和气气，一直到樱子和子雪两人出生。樱子的妈妈因为难产而死，刚好此时樱子的生父在小有成就后从日本回来。他找到了我们，却被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的叶文狠狠打了一顿。那天下着大雨，叶文当着他的面大吼大叫，说他不配做樱子和子雪的父亲，说他是个懦夫。从那天起，我们搬到了浙江，樱子的爸爸也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做起，慢慢地让我们定居在了这里。”
她慢慢地讲述着，眼中满是泪水，双手颤抖着，然后又拿起了一个信封递给曾月白。
“我是地道的北方人，所以才让樱子还有子雪叫我姥姥，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再回去看看，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可能不能实现了。刚才在门口的那个人，就是樱子和子雪的亲生父亲，他最后还是回来了，这一次他急切地想要找到樱子和子雪。我原本想让他们见上一面。但是我知道叶文这些年的确将樱子和子雪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家庭的和睦还有幸福来得不容易，不能因为我一时糊涂，给他们留下麻烦。我虽然不久之后就要走了，但是樱子和子雪的路还很长，我不能只图一时的心里安慰，我只希望我走了以后一切都能够像现在一样，或者更加美好。”
曾月白听着姥姥讲完了所有故事，心里面却也知道多了一个秘密。一个老人，当她感到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时，她希望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而问题在于听到这些秘密的人，究竟应该是继续保守这个秘密，还是借自己的嘴帮她告诉她想告诉的人呢？曾月白有些疑惑，然后打开了手上的信封。
“姥姥，这是？”曾月白把手上的一张纸摊开，放到了姥姥面前。
“这是一首曲子，樱子的妈妈从日本回来的那年，让我给她看过一首曲子的雏样，就是你手里这首曲子的一部分，有人改动了一些，并且作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这个你收好，别丢了，以后找个机会给子雪，她对音乐有天赋，这对她有好处。”
姥姥收起了她激动的情绪，脸上又显现出那种因为岁月洗礼而带来的睿智和平静。她慈祥地看着曾月白，又伸出手握住曾月白拿着乐谱的那支手，满是不舍，久久不肯松开。
等到太阳真正有了夏天独特的热烈气息，姥姥嘱咐了曾月白几句，就自己回了屋子。
曾月白收那个简单的曲谱重新放回了信封里面，然后又将信封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行李背包里面，以免有人不小心看到而好奇地询问起来。
快到中午时分，所有人早已经被曾月白催着起床催了好几次，终于在听到要吃饺子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了四个年轻人在身边，余下的几天里面，姥姥整个人变得开朗了很多，有时教他们怎么将饺子包得更加好看，有时告诉他们附近哪个地方的池塘里面有刚结出的莲子，有时看着他们逗着园子里面的鸡。其它几人也都在乡间嬉笑打闹，不亦乐乎，很快就到了叶子樱爸爸来接他们回杭州市里面的那天。
回到杭州市里面后，曾月白和周彪很快收拾好行李，准备坐火车回湖北。叶子樱一家三口开车去送他们离开，到了车站前，叶子雪上前抱了抱曾月白，告诉他下次她回国后就去湖北找他。叶子樱和她爸爸对叶子雪的举动有些惊讶，但是有了离别这种极好的借口，再多的情愫表达也最终被掩盖了下去，随着轰鸣而驰的火车，一起驶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