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知这段时间都待着家中养伤，常小鹤先后来探望了她几次，每次见到回知都是满怀愧疚的不住道歉，毕竟是她先约了回知出游，又因她的不小心让裴绛发现，回知之后才会挨打受伤，无论事情起因如何，总是有她大半的原因，才让回知出个门就遭飞来横祸。
因此常小鹤每次来都送来不少补品补药，像是要弥补自己当日的照顾不周，即使回知一再劝慰与她无关，常小鹤还是觉得难辞其咎的内心不安。
裴无羡的亲卫不但日日送药上门，还送来送来裴府珍藏的书籍字帖，常小鹤上门时恰巧见过一次，虽然十分好奇回知与长令侯世子的关系，却也知道何事该三缄其口，何事该视而不见当做不知，所以从来不敢去多嘴问。
裴无羡的亲卫送药送书上门，初时回知也是坚决拒绝过的，甚至让齐伯闭门不开，想要让人自己识趣的离开不再纠缠。
可是这些亲卫，不愧是对裴无羡忠心不二的部曲，深谙大将军的秉性以及对军令的一贯态度，怎么样都要想方设法的完成大将军的命令。闭门不开，他们就仗着武艺高强，直接一跃翻过院子的墙头，放下东西抱拳行礼后，又利落的跃墙而去，全程连个字都没多说一个。
回知简直要被这无赖手段气笑，真是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属下，一样的行事风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行我素不顾其他。
药还好说，大不了不用丢出门去就好，可是那些珍贵的孤本，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藏书籍，回知怎么也下不去手扔出门外，裴无羡可以不当一回事的舍得让属下随意的放下就走，回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暴殄天物的事。
太罪过。
回知无计可施，犹豫再三只能把书册小心收管好，收下了书，送来的伤药也再没理由拒绝，继续拒绝就有点矫情了，只好也一并收下。
医馆的医女每天都按时上门替回知上药，裴家的家传秘药果然神奇，不过短短几天，伤口就愈合结痂，恢复得极好，甚至疤痕都没有。
事后回知细想想，裴无羡果然不愧是当世名将，精于揣摩他人，深明刚柔并用，擅长因时制宜因人度势，从见面到现在，步步为营，事情的所有发展，全在他的掌控中，把她的心态变化拿捏得极其精准，包括她对书籍的爱惜和不舍，只能选择退让的态度。
回知自觉，玩手段心计，自己根本不是裴无羡的对手。
要说到了现在还不懂裴无羡对她的心思，那回知就是自欺欺人了。
长叹一口气，拿着手里裴无羡亲自送来的《习乐清音》书册，瞥眼正在书案后挥笔写字的高大男子，回知心里犯愁，她怎么就入了裴无羡的眼？又是何时引起他的注意的？
只是，无论从哪方面而言，裴无羡都非良配，他不但自身手握重权，而且门第也太显赫，出身太高贵，名公巨卿之后，世代勋贵权臣。
比之陈崬庚氏，除了家族历史的底蕴稍浅，在朝堂上更具实权，更掌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力，这样的实权望族，对嫁娶的门第尺量也更加挑剔和审慎。
陈崬庚氏？
回知有一瞬间的怔忡，她许久没有想起这个姓氏了，似乎都快忘了与阿越的那些过往，曾经共同的甜言蜜语，缱绻柔肠的一幕幕，好似隔离在岁月之外的不再牵动她的情绪。
是他们爱得情浅？还是她本就没有以为的那么执着？
所以彼此都能轻而易举的放弃，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慢慢地遗忘。
现在回想起庚乾净，回知恍如隔世，连带那些爱恨痴怨，都变得模糊不清，一帧帧心情的叠印，好像逐渐褪色在时间中。
回知有些惘然若失。
“在想什么？”看到回知两眼涣散的走神，正在写着字的人不干了，他就在她身边，可不愿她的心思不在他这里，飘到九霄外想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回知回过神，捏着书翻了一页，将视线重新放到书页上：“没想什么。”
裴无羡若有所思的巡睃她一会，放下笔，走到她身边：“过来看看，我的字写得如何，可入得你的眼？”
说话间，他极自然的拉住回知的手，手上有力又不失温柔的牵着她往书案前走去，回知眉头乱跳，暗中使劲挣了挣，果不其然，没能挣出他的桎梏。
又来了，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时做出些亲密的小动作，好像她和他之间很熟似的。
就算她严词拒绝或冷言训斥，甩冷脸也好，发脾气讥讽也罢，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羞愧的仍然一意孤行，下一次又是我行我素的照旧，该干嘛干嘛，没有半分想要改的意思，最后更是用各种理由和手段，皇而堂之的登堂入室，让回知都无法理直气壮的推辞。
比起当初一样强势的妄图进入她生活的燕王褚黐沣，裴无羡的手段更加具有韧性，更加诡谲多样，软和中兼带着坚持，名目正当得让回知的拒绝，都像是在撒娇的故作矫情。
回知给他的厚脸皮和机关算尽弄得没脾气了，到头来，反而是她不再挣扎，破罐子破摔的听之任之。
回知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他温水煮熟的青蛙，明明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已经为时已晚的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让回知烦躁又困顿，像找不到出路飞不出捕网的鸟儿，张惶无措，心焦不安失了方寸。
“如何？”裴无羡宛然没有发现回知的焦虑般，顺势放开她的手，微笑着询问。
回知定下心神，细看他刚刚写下的字，不由惊赞。
洁白的宣纸上行着一行字——强半春寒去后，几番花信来时。
好字！
这是回知第一次见到裴无羡的字，也许是他出身武将，长年累月征伐沙场，不但身上带着浓浓的杀伐之气，连带字迹间，也充满摧枯拉朽的霸道，铁书银钩，点撇捺勾间，如高峰坠石崩势凌厉，如百钧弩发泛冷冷萧刹，气势凌然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