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马烨下车，走到二号车旁，敲敲尹梦诺的车窗。他的身影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步履和动作都和平时无异，丝毫没有慌乱。此时此刻他的这份镇定真是让人安心。
但当尹梦诺打开车门，没有人再安心了，马烨脸色并不镇定，他脸庞的皮肤此刻苍白的像是河鱼的鱼腹。只有失血过多和极度紧张的人才会有这种惨白到吓人的肤色。尹梦诺和马烨认识数年，还没见过他哪次流露出这种紧张。
这次大概真的是大劫。
浓重的水汽扑进车里。雨丝冰凉。
“我自己开一号车过去。你去副驾驶座，让李隆杰开车。”马烨说。尽管面色惨白，他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镇定。就像身经百战的老兵，恶仗打得多了就会像黑石头一样稳重。哪怕参加赴死之战役依然保持平静。
尹梦诺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马烨这句话的可怕，惊恐地厉声质问，“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窦豆心智如小孩，没有明白，还一脸茫然。但何知乐和老叶都听懂了马烨的话，明白尹梦诺为何反应激烈。他们都感到悚然。马烨让李隆杰来二号车，是想自己开一号车去迎战，其他人驾二号车逃跑。深层的意思就是马烨要玩命了，他认为自己干不倒风魔，他是要赴死给其他人拼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我没有把握。”马烨简单地说，说出来的话毫无感情，像个杀伐果断的军官，眼里只有目标而看不到死亡，“活一个是一个。损失降到最低。万一我遭到不测，你们离开求援，继续执行任务。”
“你上车，我们继续往外冲！”尹梦诺用手指着油量表，情绪激动，“我们还有足够的油！”
“你冷静一些。作战最怕丧失冷静。你我都清楚靠越野车是跑不掉的。那是风魔。他靠狂风能掀翻小型坦克。这半天他不发难只是因为我们在朝向他行驶。若我们掉头逃跑，他一定会动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去拖住它，你们迅速离开去求援。然后带着援军回来接应我。”
“你说这话是骗我们还是骗你自己？”尹梦诺骤然怒了，像炸毛的动物，拍着方向盘咆哮，“我们是第六支探索队！我们就是前几支队伍的援军！哪里还有援军？！刚果分部已经打空人了！我们去哪找他妈的援兵？”
“你下来，到副驾驶去。”马烨只是重复，“我不是同你商议，这是命令，我是队长。”
尹梦诺没有动也没说话，就是恐惧又愤怒地瞪着马烨。马烨要独自赴死的决定叫她害怕又暴怒。尹梦诺知道马烨是什么样的人，他表面上不会多么歇斯底里，永远冷静沉着，但他决定的事多少人都拉不回来，他在作战抉择方面的顽固和坚决硬的像是冰冻的钢铁。尹梦诺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马烨改变主意，可难道自己就这样乖乖配合？理所应当地听马烨的命令，然后让他孤零零去送死？
尹梦诺也知道或许马烨是对的，只有马烨和风魔同归于尽才能保下其他人的命，但这种事怎么能接受呢？难道自己就说“好吧你是对的，你去打仗吧我们跑了，今后会怀念你”？多硬的心肠才能答应这种事？
李隆杰也出现在车外，站在马烨旁边，沉默注视着尹梦诺。他脸色比马烨还要可怕，那是一种不得不做出重大牺牲抉择的脸色，就像一个被毒蛇咬到手指的人决定手起刀落砍掉自己整只手臂尝试着保命。
尹梦诺看见李隆杰的脸色就知道，李隆杰就是那个心硬的人，他同意马烨的方案。
几分钟前，风魔在黑暗的天穹中现身时，马烨在车上告诉了李隆杰全部的计划：
“一味逃跑是逃不掉的。我没有把握杀死风魔。但若拼上全力，或许能重创他。我知道，出于什么战友情谊或者道德观正义感，你反对让我一个人去迎敌，想和我并肩作战。但这么做毫无用处。你的异能是快速自愈，对付普通的敌人这种能力几乎无懈可击，但对付上百米高的风魔，你的异能没有一丝作用。风魔眼里我们都是虫子大小，一只虫子就算打不死，又怎么可能咬死人呢？我去迎战，你护送二号车上的其他人撤退。我会尽力给你拖时间。”
李隆杰久久地犹豫和沉默。负责“断后”和“为大部队争取时间”的都是弃子，几乎必死的弃子。没人去相信弃子还会活下来这种鬼话。可现在马烨自己要当弃子，这和自杀没有区别！马烨是自己的挚友和战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可抛开情感不谈，纯粹从理智上讲，马烨的方案是对的。李隆杰仰望高空中的黑影，飓风雷火云流激绕，犹如地狱里挣脱出的邪恶神明！这两车人里唯有马烨能伤到他。可大概也仅仅是伤到而已。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能杀死一个邪神呢？伤到风魔当然能拖住他的脚步，给其他人逃跑争取时间。可之后马烨怎么办？如果你只能伤到敌人却不能杀死他，等待你的必将是残酷的死亡。
那么只剩两个选项，第一，马烨死，换其余人活。第二，全军覆灭。
从这两个选项里选较好的当然好选。但选择之后呢？任务结束后知道这事的人们会怎么说？李隆杰和马烨同为领队的龙级，马烨为了队伍牺牲，李隆杰逃跑了？即使不在意外界的说法，多年后回首往事，自己真的能原谅自己么？同为战士，战友赴死自己活着，不羞耻么？
李隆杰脑海里各种念头激烈震荡，他用了漫长的一分钟压制住自己和马烨同去赴死的冲动，试图用100的理智来思考局面。
“好。”于是李隆杰点头，他的脸色可怕至极。如同刚刚举刀斩断自己被毒蛇咬中的手臂。
“停车。”马烨下令。
两辆越野车尖叫着停稳，马烨下车，在大雨磅礴中走向二号车，敲响车窗。
有些人是必须死去的，只因为他比别人都强，他的死有价值。李隆杰心想这可真是混账逻辑。可眼下就是这样。
尹梦诺眼眶通红地走下车，缓慢地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爬上去。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因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李隆杰钻进驾驶座。
“保重。”马烨最后说。
李隆杰重重地点头，累的仿佛耗空全身力气。束手旁观战友去死并不容易，准确来说是煎熬。
马烨帮李隆杰关上车门，独自走回一号车，上车关车门。
两辆越野车同时启动，车灯骤亮，刺破夜色和迷雾！两台引擎陈雄有力地咆哮起来，如同一齐发狂的野兽。雨越来越大，水帘噼啪作响着拍在车窗上。四周的黑暗里，刺眼的电弧如同长蛇闪灭。雷霆像战鼓般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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