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9）

时间是没有耐心的看客，当我趋于惯性，它就按下加速，没得商量。
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如果没有三级项目经理和B证的两场考试，我恐怕难以回想起任何记忆节点。
那天，胖子难得和我聊天，说了三件事，一是关于工资，项目部只有他和唐宇的月钱会按时下发，孟工他们拖欠三个月了，二是问我有没有兴趣开洒水车，六千一个月，有的话他去跟刘师傅说，给我安排上，因为他准备回老家结婚，最好中秋前就定下来，三是刚来那会儿，孟工打过唐宇，唐宇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项目部他就服孟工，我太老实了，必须多跟孟工学学。
我们隔壁是唐宇，那边现在有两个人，听动静其中一个是女人，女人不是唐宇的老婆，胖子见到过几次，每次都是发工资的日子。
昨晚孟凡和王蛟的争吵起起伏伏，良久之后平息，孟凡的脚步踩得楼梯瑟瑟作响。孟凡的卧室门刚关上，他的办公室里就唱起口水歌，音量被开到最大，所有人都被迫欣赏王蛟的艺术品味，整整一夜。
我不打算接胖子的盘，但架不住他力气大，连拉带拽把我塞进驾驶室，我说好歹等我驾照到手，被他大骂一通，怂货，在场地里开，谁管得着？我嫌方向盘太重，又被他捶打一番，说是练练我的胳膊腿儿。
胖子在河边把水箱装满，各色按钮依次给我演示过一遍，不过这次不开场地，天刚放晴，胖子需要清洗公路上翻斗车留下的痕迹，大块的淤泥被老同志们铲到路边了，这活我也干过不少，通常前脚被唐宇放下，后手就会接到老姜递过来的铲子，老姜一直给我预了一把，好几次我在回项目部的半道上，被他当场截留。
回到项目部正赶上吃早饭，烧饭阿姨边看唐宇架仪器边讲白搭，我在食堂里闷头喝粥，她在外面向我喊话，小孩！小孩！别被这个老油条骗死了！
我有什么可被骗的？我不在意，桌上的老同志们却笑得前俯后仰，平时没多话的一位替我回敬阿姨说，外面一根老油条，里面一锅白面汤，你是光吃油条不喝汤。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连一宿没合眼的王蛟也从办公室出来看好戏，可惜阿姨无力反击，王蛟没捞着热闹，正好逮住我解闷，他把我叫进总工室，几次欲言又止，只能先用花生米给口腔做热身，用茶水慢条斯理地送下后，才总结般生硬地蹦出几句话，我们是技术型管理人员，要我们上我们都能上，什么都懂，以后就不会被骗。
午饭时我没见孟凡、王蛟、曹立回来，王捷破天荒地上桌了，他坐下就感叹每天总这几个菜。阿姨听到就不高兴了，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刘师傅斜着眼冲王捷说，活没得干，饭都要吃不起了。王捷抓起饭碗就走，说不管怎么样，饭总要吃好。不好吃你别吃啊！刘师傅撵着王捷冲出食堂，王捷不急不缓地钻进小屋，反锁上门，仿佛在对看不见的人说话，你请我我也不来。
老姜这才迟迟发话，吃白饭的人太多。
我觉得不是滋味，没有夹菜，生生咽下半碗白饭，走到水龙头旁把碗筷洗净，刘师傅凑过来让我去找王捷，要安全教育的表格，新来了几个开翻斗车的师傅还没做安全培训，他去做。我硬着头皮敲开王捷的门，把来意一说，王捷问我现在要我来做安全员了？我解释说我没想来，是刘师傅一定让我找你要表格的。
年纪小的好处就是没人和我一般见识，最好大家都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好安安静静地看我的书。没错，我的考试日程又给排上了，这周是施工员，下周是质量员，考来考去改不了我是个半吊子资料员，只敢坐半张凳子，半瓣屁股吊在空中战战兢兢。
前两次还行，王蛟坐我旁边的时候会投喂我一些坚果，这次换了小刘，小刘来的时候唐宇闻风而至，一口一个刘总听得我鸡皮掉一地。唐宇手里拿着计算土方量的图纸，小刘看完后心算了一遍，要唐宇多加点，凑到两百万工程款。唐宇跑回去改了数，打听上个月的工程款批下来没，结果是上个月的月支付申请书监理到今天才给过，现在再送一份上去，让他们一起审。
小刘拿着一式四份的申请书扬长而去，曹立的名字是他动手签的，没盖章，他一走，唐宇马上问我知不知道我们的钱是刘总发的？我简直懒得知道。唐宇贼兮兮地告诉我去年年底刘总给他发了八千奖金，随后摇头叹息，觉得今年可能不会有，但还是要提一下，不提是肯定不会有的。
接下来半个下午，我罕见地没迈出资料室，我这双腿劳碌不停的待遇转移到了我的耳朵上。刘师傅过来问我有没有开洒水车的意向，让我整理出所有支付证书，按期次排列好，他说王蛟的东西到处乱放，要仔细找，说完，他自己拿备用钥匙打开经理室和总工室，开始翻箱倒柜，在经理室拿到第十期证书后，把证书连同资料柜的钥匙交到我手里，告诉我从今天起不用跟小唐搞测量了，资料柜的钥匙就一把，要我保管好。
最近一期是十一期，我找不到第七期，小刘打电话和我确认，我拉住刘师傅一起核对，总算把他们打发了。
晚饭我吃的泡面，老同志们过来看我为什么不去食堂，我编不出原因，爱喝酒的那位陪我坐了会儿，我没好意思继续看书，于是教他在电脑上下象棋、斗地主，他说他不爱下棋，就喜欢看别人下，直到我被人连杀三把，他才悻悻而回。
泡面不顶饱，肠胃闹空城的阵仗我习以为常，只要稍微挨一会，它们总会偃旗息鼓，可食管也跟着摇旗助威是我没经历过的，我感觉有一块异物在胸腔里上上下下，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不痛、但很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