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院子

我回过头来，正好瞧见驼子的一颗大好头颅，被冯师兄一掌生生拍碎，白花花的脑浆四溅，烛光下驼子面目狰狞可怖，两手死死抱住冯师兄左腿，人已气绝，惨呼声兀自在屋中回荡。希儿五人听见惨叫，不约而同地往这边瞧来，见到眼前惨象，不由都是一愣。冯师兄已经俯身去掰驼子的手臂，等他挣脱出来，矮胖子、高瘦子定然在劫难逃。我明知此时是我跳窗而出的最佳时机，两只脚却像生了根，挪不开一步。
矮胖子叫道：“阿山已死，你还在等什么？”我一怔，矮胖子又叫道：“快快离开！”冯师兄已掰开驼子的一只手。“他妈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胸中一横，强咬着牙，从窗口扑了出去，隐约可见那边花树旁有人在打斗，便有长绳从天边当了过来，我抓在手中，在腰间缠了两圈，荡了两下。这时才回头去看冯师兄，他已脱开驼子的手，却又正在摆脱矮胖子。这转眼的功夫，长绳已然缩回，冯师兄冷冷注视我，一手挡开前来的高瘦子，一掌拍在了矮胖子的脑门，然后对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希儿三个人眼睁睁地瞧着，瞧着我任那长绳缩回。四个黑衣人又在动手，行至半空，听得啪啪两响，两个暗箭被两把飞镖撞得飞了……
长绳缩了回去，挥动长绳的人居然是一个大力士，据说这个大力士酷爱耍长鞭。我身处一个小巷，除过这个大力士，身旁是六个暗器高手，还有三匹裹了四蹄的马，其中一人飞快的把我塞进一辆马车，然后马开始跑，我呆在马车里还没看清楚，便被一个人给背了下来，交给了另外一个隐藏在墙角的人的手上。三匹马继续跑，奔着三个出口。这人抱着我闪身进了一个小院，这小院在夜色里看来破烂不堪，往里紧走几步，来到一口井旁，跳了进去，奇怪的是井里居然没水。这时听得巷子里有动静，有人道：“一条巷子三个出口？”是应松的声音。背着我的那个人向我嘘了一下。听另外一人道：“原来娥皇势大，选在这里也为了不时之需。”是杨虎的声音。应松道：“三条路都要追。另外安排人手把这条巷子好好看一看。”应松果然没有放松这里。
背我的人轻手轻脚的摸着土壁，摸到一处，手掌用力，一个椭圆显了出来，背我的人爬上去，往里爬了一会，旁边一个钮扣，钮扣上悬着一条细细的丝线，牵引井口的一个水缸，他一推之下，那水缸里的水流了出来，我们一边往高处爬，水一边往低处流，霎那间那水便淹没了这个椭圆的出口，也淹没了这口井。
这椭圆的尽头又是个院子。那人把我背到这个院子里的一处屋子里，将我放在了一张床塌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我心知我已经安然无恙了，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经历，我刚才只是下意识地在搂着他的脖子，至于这个脖子究竟会把我带到哪里，我也无从去思索。在我的脑袋刚刚挨着枕头的时候，便昏死了过去。等我醒来时，胸口的伤不知何时换了绷带，我躺着，浑身懒洋洋地，正瞧着那阳光底下的那一只臭虫，这只臭虫的腿完好无缺，不是那一只臭虫。因为臭虫只会是个臭虫，它的腿是不会有人接的。一个人影忽然挡住了它，它跑了起来，跑的角度却是错的，结果就被这个人给踩死了。
我道：“你杀生了。”进来的人一愣，取下了头上戴的帽子，问道：“杀生？”这个声音很好听。我道：“你的右脚杀了一个臭虫。”来人“啊”的一声，道：“臭虫还在我脚上？”来的人正是芸草儿。我道：“不在。”芸草儿道：“那就好。”我问道：“为什么那就好？”芸草儿道：“因为我不喜欢臭虫，臭虫也不喜欢我。”我道：“为什么？”芸草儿道：“因为我太大，它对大的东西总是躲躲避避，掩掩藏藏。”我道：“嗯，有道理。”说着一笑。芸草儿道：“你在笑？”我道：“笑的不好看？”芸草儿道：“你只是把嘴咧开一下而已。”我道：“看到你来了之后，心里就有笑的意思，笑的难看好看，都是在笑。”芸草儿道：“我还以为我说的这个很好笑？”我摇了摇头。芸草儿过了一会，才道：“这个计划目前为止，好像是成功了。”我叹道：“我只知道死了三个人，三个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芸草儿道：“死的岂止他们三个而已。”我道：“为的就是救我？”芸草儿道：“不错。”
我道：“我武功已经废了？”芸草儿道：“是。”我又道：“我也不英俊帅气？”芸草儿道：“是。”我道：“我也没有令人心动的财富？”芸草儿道：“没有。”我道：“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会是那个人？”芸草儿道：“怀里揣着宝，却跟人家说，我没宝贝。”我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我？”芸草儿道：“你的宝贝就是你依然是那古往今来、纵横天下的武林第一人的传人。”我道：“有这种想法大抵不光是我。”心里却想：“参与进来的势力有四、五股，这芸草儿却不知是谁的人？”
芸草儿道：“江湖上流传的都是你在天香阁的遭遇，所以就有人来打你的主意。”这间屋子里唯一舒服的就是这张床，我躺在床上，背上却倍感压迫，这一成不变的睡姿，睡到一定的时候，比胸口的伤还令人疼痛。我用力的挪动一下身子，好让那种压迫消失。我瞧着芸草儿，芸草儿的穿戴与往常不一样，灰朴扑的一身衣服，灰扑扑的一顶帽子，听她说道：“何况你的身上还有一个秘密。”我道：“什么秘密？”芸草儿道：“是那位武林第一人的秘密。”我道：“这可有些奇怪了。”芸草儿道：“当时的天香阁一战，后来名动江湖，江湖之间猜测是你输了。”我苦笑道：“所以两个肩膀会挂着两个两个铁链。”芸草儿道：“你初上思过崖的遭遇，在杏花楼上的小试身手，甚至在歪桃峰看见一个大美人遇险的所作所为，都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但经此一役，你却没了动静，所以那位武林第一人的费劲心机所办下的‘鬼影’便按耐不住了。”我心头一惊，道：“鬼影？”芸草儿道：“鬼影。”我心头惊讶万分，这个“鬼影”颠破了我对无名老人的印象，或者无名老人所留给我的印象，如同那两块玉牌一样，一方是烛九阴，一方是九天玄女。如果此事成真，那么在面具人口中，无名老人的外出，便有些不一样的意义了。
我问道：“你到底是谁？”芸草儿笑道：“我么？如意客栈，白衣女子。”我更是惊讶万分，忍不住道：“你是……白婉儿？”芸草儿笑道：“我是白婉儿。”化名芸草儿的白婉儿又道：“我怎么会在这勾阑之中？”我叹了口气，道：“我好像知道一些。”白婉儿道：“名门之后总要做些事情的。”我道：“正如你的表哥？”白婉儿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想到一件事，却不知怎么开口，白婉儿接着道：“身在勾阑之中，为何还是一个清清亮亮的女子？”我苦笑不语，白婉儿道：“名门之后，种种都是规矩，勾阑之中也好，清亮之身也好，都躲不开姑娘一个开心而已。”我看着白婉儿，她在梳理秀发，看着那白生生的手背，难免心中一荡，想：“这位姑娘跟如意客栈可是天壤之别，要么是如意客栈恼起人来的欲语还羞，要么是这名门之后的一个开心乐意。”我道：“表哥入的是青龙门，白姑娘入的又是什么？”白婉儿笑道：“本姑娘让你知道我是谁就好，为什么要问那么多？”我道：“我至少知道我在谁的手上。”白婉儿却道：“你歇一会，饿了这么久，一会饭菜就好。”说着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