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2295年,11月9日,太和州西境,淂东县。
“这个位置看上去该打,但是很不好打。”
郭兼大校沉思许久后,对着地图上预定的攻击点画了个叉,然后看了看手表,道:“在这纸上谈兵没用,走,出去吧,到实地看看去!”
九月底,以突厥军为主的边缘联合军与九州军在太和州西南的圩阳郡爆发大战,以九州军的胜利结束。
这场战役过后,联军仓皇撤离,而九州军则乘胜追击。但祸福相依,突厥军毕竟经验丰富,在撤退途中依托地形打了几次反击,对一些冒进的华盟部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鉴于此,指挥部要求前线稳住阵脚有序追击,这降低了风险,也使得联军得以在边境一带重组了防线。
然而联军同样也有坏消息。九月初他们发动的战役成功突入东达契亚河间地,将罗马军残部分割为两个集团包围了起来。这两个集团断绝补给,本来崩溃只是时间问题,当时的联军甚至没太把他们当回事,只是简单从后方调来步兵准备一点点吃掉。但没想到这些罗马人被包围后反而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在包围圈中坚持了下来。而且圩阳战役后九州军腾出手来,发现这些友军仍在坚持,就设法空投补给,缓解了他们的困境。
所以现在联军的前线部队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一方面自己要建设防线抵挡东方的九州军即将发动的攻势,另一方面背后的两个钉子又没拔掉,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如芒在背了。
联军的不利便是九州军的有利,在这有利态势下,太和战区总指挥部调兵遣将,筹谋发动一次大规模攻势,将战线恢复到九月前的位置。为了尽可能提高成功率,他们从河中军区调来一批有进攻经验的军官,以为下一步作战提供参谋。
之前在东线用装甲部队屡次打出漂亮胜利的郭兼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从河中前线来到了太和西境。
他所在的西二军团部署于淂水郡东部,此郡位于华罗界河淂水下游东侧,原为重要的边境口岸,现在大部分区域被突厥军队占据设防。淂水西岸不远处,就是被包围的罗马军右集团,所以战区计划在此地发动主攻,突破防线解救友军一举两得。
但郭兼抵达前线后,发现这个方案有很大的问题。淂水郡地处边境,是斯拉夫莽林的一部分,森林虽不如北线那般密集,但也遍布整个郡域,防守方很容易隐蔽在里面。如果九州军从这里发动进攻,空军优势难以发挥,地面单位也没法展开,从林间狭地穿过几乎必然中伏遭受夹击,风险极大。
“所以,你的意思是更换主攻方向?”一名青年少校跟着郭兼一起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问道。
此人叫李不绎,跟郭兼是雁门兵学院的同学,同期入伍,开战后一直在西线,战事不多,升迁没有郭兼快。由于有这层关系在,当声名赫赫的郭兼等人抵达后,就由他来负责接待协调。
郭兼也没把这同学当下级,出门左右瞟了一眼无人,就继续说道:“就像刚才咱说的那样,临二军近千辆战车,在淂水根本展不开,正面铺那点形成不了压制力,撞上完备阵地只能是一队队送死。要是早点开打也就罢了,但到现在部署动静这么大,对面突厥人肯定闻到味道了,不知道在林子里布了什么阴谋诡计就等着我们呢。你说这能死冲?”
李不绎领着他上了一辆无标识的四轮轻便军车,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这不好打。但大军不能空等,如果这里不打,又该打哪?”
郭兼掏出一张地图看了起来:“我有了一些想法,但还不确定,先出去转两圈再说吧。”
李不绎点火发动了车子,抬开离合开了出去:“好吧,但按条例,我们不能离前线太近,其实出去也看不了多少。”
郭兼嘿嘿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去了哪又谁知道呢?”
李不绎一脚油门踩下去,叹气道:“我就知道你这德性算了,舍命陪君子吧。”
车子很快开出了营地,进入了淂水郡四通八达的道路网中。李不绎按郭兼的指示开去了几个地方,虽然运气好没遇到什么危险,但这位大神都不怎么满意,开着开着就到了下午。
“再去北安县道那里看看,不行就回去吧咦,这是,下雪了?”郭兼抬起头来,看到挡风玻璃上逐渐出现了几个水点,微微惊讶,又开始思考起来。
而开车的李不绎更早注意到了这一点,道:“今年下得有点早,不过立冬都过了,也不算奇怪!”
雪突然间大了起来,几乎盖住了半个前挡。
两人吸了一口气,然后同时说道:“麻烦了!”
李不绎打开了雨刷,脸色铁青地说道:“本来就不好打,这又下起了雪,真是他了。”
郭兼左右看了看,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慢慢说道:“这时候突厥人该松口气了吧嗯,等等,你不觉得这反而是个机会吗?”
“啊?”李不绎打了把方向入弯,“你是说,趁下雪敌人松懈的时候攻过去?”
郭兼点头道:“就咱今天看的那几个地方,都谈不上合适,要是按计划攻过去,成算实在不高。本来都这节骨眼了也没别的办法可想了,但若趁这场雪做个局,让对面放松警惕,我们有心打无备,那反倒有胜机了。”
李不绎笑了笑:“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但这不是把人当傻子了?不过一场雪而已,他们就算乐一阵子,难不成还能把壕沟填了大炮撤了?等到一开打,照样凶猛。”
“傻子?”郭兼也跟着笑道:“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在军中这几年下来,我最大的感想就是真的有很多傻子。啥也不懂只会跟着教案在纸上比划的,还有更傻的连教案都看不懂的,最傻的是那些以为自己不傻却净出傻主意的。不光一线傻,二线搞后勤的搞装备的,那也是一抓一大把的傻子。不光军里这样,外面也这样,三省六部全是傻子,民间不懂装懂还胡吹的那可就更多了但只有我们傻吗?不,对面那些人一样傻!
那些突厥人,之前屡战屡胜的时候都一个个英明神武的,但一旦打了败仗,傻相就都露出来了。什么丢下友军先跑的,欺瞒上级假报战况的,明知送死却为了战功非要派手下上前顶着的一帮子蠢货。
就在前线狂挖壕沟的时候,你觉得那伪联军后方在干什么,调度物资支援前线吗?呵,就我看,十分功夫能有三分用来备战就不错了,剩下七分全在相互推诿扯皮!圩阳那么大一场败仗,这口锅哪个头头背得起?不赶紧掰扯明白了,就算接下来守住淂水又能怎么样?
咱俩出门逛的这阵子,说不定南边就正有两派人在唇枪舌剑呢,一派力主顽抗到底,另一派则说要收缩防线甚至想跟我们求和。呵呵,这场雪未必给真刀真枪的战场造成多大麻烦,却肯定对那唇枪舌剑的战场影响甚远。
自古至今,打仗看的不是统军的聪明人有多聪明,而是傻子有多傻。只要对面有傻子,咱们的计划就有希望。”
李不绎听了个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所以,你是把希望放在对面的傻子上?我也不是说不对,但这是不是太被动了?”
郭兼嘿嘿笑道:“不被动不被动,我们可以主动操作一下嘛。搞点佯攻,主动给那些间谍喂点料,西边被围的罗马人也可以找点事配合一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嘛。”
李不绎按了按太阳穴:“这需要时间,整个计划可能都要延误。不过拖段时间说不定能赶上总之,回去再说吧。”
11月17日。
“他们这是在修工事?”
看着远处忙碌的工地,突厥军少尉鲁密尔喃喃自语道。
鲁密尔原本是突厥第3装甲师第一重战车营的一名排长。五天前,东边的九州军对淂水防线发动了一次规模浩大的进攻,炮火连绵不绝,天上飞机把炸弹就像不要钱一样扔下来,地面上战车如洪水般蜂拥而至,而包围圈内的罗马军也策应这次攻势发起了拼死突围。淂水防线受到内外夹击,鲁密尔所在的营不断调动救火,损失惨重。最终,联军还是凭借地形勉强挡住了进攻,守住了防线,鲁密尔也因一战击毁四辆敌军战车的战功得以代替阵亡的前营长暂时带领这个损失大半的营作战。
虽然当了代营长,但鲁密尔仍然保持着之前的习惯,作战前亲自轻装到前线侦察。这几天战场形势仍十分紧张,双方小规模交火持续不断,不过随着雪势增大,战况也逐渐冷却下来。现在九州军在前线修筑工事,说明他们由攻转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不会再对联军施加太大压力,对于自己这边来说是好事。
鲁密尔对此有些庆幸,但也产生了新的忧虑。相比联军这边挖沟筑堡全靠人力的情况,九州军的工地上几台挖掘机和推土机轰隆作响,工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效率要高太多了。
由于边缘联合一方不惜代价发展军事工业,他们的军力在一定程度上能与华盟抗衡,但是民间经济与工业仍差距巨大。随着华盟动员程度的提升,这些民间底蕴也越来越成为军事的助力,无论是后勤还是工程建设,九州军都比联军好上太多,成为战斗力天平上的一大砝码。
鲁密尔把看到的东西简单画下来,估算了一下进度,便默默离开向后返回阵地。
他们的阵地位于前线西侧一处林间村镇附近,镇外沟壑纵横,镇内屋舍也被改造成了步兵工事。之前的战斗中,这处阵地成为双方激烈争夺的焦点之一,突厥人前后投入数千步兵和上百辆战车才堪堪守住。此时阵地中的守军已经换了个遍,几乎全部都是从后方填上来的,最初的驻军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为了加强防御,即便现在天上正下着大雪,士兵们仍在阵地上奋力挖着壕沟。这个月突然降温,而战事仓促,冬装未能送到前线上来,大部分人穿得都是秋装,甚至连手套都没几双,劳作得双手龟裂出血却也不能停,与一线之隔的九州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鲁密尔眉头直皱,却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即使再苦,也比丢命强。
他过了哨检,越过壕沟,回到自己所率的战车营驻地之中。战车兵不需要去挖沟,但也同样不轻松,需要把战损或抛锚的各型战车尽可能修复起来,麻烦层出不穷。
鲁密尔在场地里转了一圈,感觉情况并不乐观,后方送上来的备件和工具捉襟见肘,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把半毁的车上的零件拆下来用,而且缺乏工程机械,只能靠人力拆运,效率很低。
这些问题他就不能坐视了,进入营部所在的小屋子里,找到自己的副手克烈问道:“有新消息了没?下批补给什么时候到?”
不出预料,克烈一脸阴霾地说道:“说是要延期到22号了,而且仍旧没有冬装,只有一批粮食,数量还不足。”
鲁密尔急道:“后方在搞什么!这才多点东西,怎么这么久还没凑齐?算了,就算人挨冻,总不能让战车也废着吧,申请的援助还没下文吗?”
说到这个,克烈的表情有些古怪,慢慢说道:“有好消息有坏消息。好消息是,跟着下一批补给,会有一批新车和补充人员一起来。但坏消息一起来的不光有这些物资,还有一个新营长。”
“啊?”鲁密尔有些惊讶。之前第三师的师长曾来营地巡视,对他很是欣赏,许诺尽快给他晋升军衔,正式升任营长。这事几乎整个营的人都知道,但怎么又变卦换别人来了?
鲁密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见他尴尬,克烈又小声解释道:“大概不是师长反悔了,新来的那个营长,是姓坦耶里末的。”
“坦耶里末?原来如此,呵”鲁密尔明白了。
突厥人原本并无姓氏,是正式开国之后才仿照先进国家习俗规定国民必须取姓的,坦耶里末先祖曾在坦耶里一战中立下重大战功,因此被当时的可汗赐姓为坦耶里末。当年的英雄们起起伏伏,有的逐渐家境败落,有的却愈发红火,坦耶里末家族的经营就极为成功,在政军商三界都有崇高地位。以他们家的本事,安插子弟来前线镀金显然毫无难度。
鲁密尔呵呵笑了几句,沉默了一会儿,又轻轻说道:“也是好事,老爷们不是傻子,不会轻易来前线送死。他们敢派人来,说明是收到了消息,知道暂时不会有大战了。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安全了,该歇歇了。”
说着,他坐到了一张旧椅子上,瘫着抬头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
克烈看他这样子,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继续忙书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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