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见义勇为】本能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程直的神情语气变得与讲述往事时不同，似乎比刚才更加深沉，却又不似刚刚那般感性。
“救人肯定是好事，但是最后落得这般结局……”程直叹了口气，“除了不甘心，我也很在意那个人的感受。”
“您在害怕什么？”杰克问道。
“怕？也可以这么说吧……”程直无奈地咧了一下嘴，“我怕他会死……从变成鬼魂的那一刻开始，我其实一直害怕在阴间再见到他，我担心自己的性命换不回那个人想要活下来的决心，或者也可以说是嫉妒，嫉妒他能够活下来，不过他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程直突然停下来问杰克：“阴间也会来自杀的人吧？”
“当然也有。”
“他们一般是什么状态呢？”
“各种各样都有吧，鄙人不太会概括群体特征，总觉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在阴间，我们不会过分追究死亡原因。”
“也是……反正都是结束。那他们还想活着吗？”
“您是说之前还是之后？”杰克缓缓解释道，“鄙人所理解的工作职责，就是让当事者放下对上一世的执念，怀抱对下一世的期待。”
“那是我多事了……”程直有点怅然若失，“如果他醒过来发现是这样，估计心里也不好受吧？以我的人生换他的人生，对他来说也太沉重了……果然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草率地做了决定……或许他在怪我也不一定……”
“程先生，这不怪您……”杰克抓耳挠腮地说，“这些都不是大家能预料到的……很遗憾，鄙人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但鄙人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办公室里间的空气突然变得低沉，连坐在外面的4836都感到异样。他本想潜入里间一探究竟，却被笼罩在杰克和程直之间的低气压逼退。
“这又是演哪一出？”4836搓着自己的双臂，抖着骷髅身架回到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杰克重新直起身躯，真诚地看着程直说道：“程先生，虽然鄙人是死神，但有时候遇上一些当事者，总会想如果他能活下去就好了，当然，也包括一些自杀的当事者……这无关当事者的自我意愿，也无关人间或阴间的运行规则，只是鄙人内心一点点向往美好的小私心罢了……您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毕竟您体会过生命的美好。”
“私心……是啊，私心……”程直嘴里念念有词，“我为什么会救他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可能是本能吧，毕竟身体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往水里扎……也有可能是私心，毕竟我哥哥当年是溺死的，也是自杀……”
“您的哥哥？”
“对，我好像没有提起这件事，已经太久太久了，可能我认为自己应该忘了……”程直说话不似之前那么有力，舌头一直在口腔里挣扎。
“我哥哥比我大几岁，总是照顾我。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们也是一起熬过来。只不过他的运气没有我好……同样是在小灯下学习，没想到他的视力竟然急速减退，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最后眼睛彻底算是废了……你也知道的，当时家里拿不出钱来帮他医治，只能任由情况继续恶化，终于到了连医生都摇头的地步……
他就这样拖着半瞎的眼睛长到了16岁，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终日心灰意冷。可能不想成为拖累，或许也有可能不想面对黑暗的下半生，他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他当时应该很绝望吧，连改变命运的机会都没有，命运待他太薄了……
这件事在我们家几乎成了禁忌。我父亲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抽烟的，越抽越凶，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母亲连掉眼泪都是偷偷一个人躲在角落，怕被我和父亲看见；我当年非常懊悔自己没有一直陪着哥哥，这样就不会让他做出傻事……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那时有人能救救我哥哥……我还想长大后挣了钱，带他去医治眼睛，总会有办法的……我太想当然了，根本体会不到哥哥当时的绝望……
其实，现在想想，人生还是有很多坎过不去的，不管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努力都很难能过去，我的死不也是这样……”程直眼睛有点湿润，闪烁出澄澈的光芒。“如果说，我想让被救的那个人替我好好活下去，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您起码帮他保留了一个选择的可能性……”杰克回答道，“或许会有好事发生也不一定。”
“现在我的心倒是放宽了不少，他的人生是他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痛……”程直眼睛里细碎地闪着亮光，“只是希望他能明白，在他准备去死的时候，曾经牢牢地抓住一份生的希望，那是人活着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