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致谢

我明白了，我处心积虑地报复萧潇，是因为我同样爱着她。我从头去想这件事，如果换了一个人，说我头上长了虱子，我是不会这么在意的。给我的屈辱来自于我对她的爱，来自于萧潇本人，她太美了。
她的美能让一个没羞耻之心的人有羞耻之心。
是的，我无耻，我小人，我是披着羊皮的狼。你这样骂我一点也不过分。我也在萧潇的面前这样骂过我，骂得比这还要恶毒，还要难听。当年，你是班上有名的老夫子，现在，你是堂堂育才中学的校长，国家特级中学语文教师，但不管怎样，你无论如何也骂不出我骂自己的那些话来。好，好，不听也就罢了，在你面前，我还真骂不出那些话来。
是的，虎毒不食子，你终于提到这个话题了。你说我不是人，这话有点像赵青成说的。赵青成就从来没把我当人。让我接着说吧，我打着我的耳光跪在萧潇面前说明了游戏的起因和整个过程。听完以后，她异常平静，既没有哭，也没有笑。我以为游戏结束了，我说，我们好好过吧，我会好好侍候你一辈子的。
她也点点头，说，就当是个游戏吧。说完，她找来剪刀，把长了虱子的头发剪去了，她烧水洗了澡，在我的面前展开了她美丽绝伦的身体。当我抱起她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百般温情。我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吻她。她始终闭着眼睛，眼泪从她脸上无声地滚落。
然而，就在我……的那个时候，她突然叫起了赵青成的名字。我在那一瞬间真的有一种中弹的感受，子弹不偏不倚从我的心窝穿过，一头栽倒在她的身边，嘴里发出绝望的悲鸣。从那以后，只要我们同床，她就闭着眼，不停地叫着“青成，青成……”小敏就是她叫着赵青成的名字怀上的。
我以为我报复了她，我赢了。其实不然，她每天都在报复我，折磨我。这种游戏，简直要让我发疯。我打过她，在我打她的时候，她不哭不叫甚至一动不动，她看我的那种眼神让我不寒而栗，那种眼神只有赵青成才有，那就是从来没把我当做一个人。
她在皮肉受苦的同时似乎反而得到了一种精神的解脱，好像是在洗刷她的肉体的不洁。后来，我们分居了，萧潇带着孩子调到了另一个分销点，我有时去看看孩子。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但她就是不叫我爸爸。原来，她妈妈居然告诉她，她的爸爸不是我，而是赵青成。我一气之下，把小敏从她那里抢走了，我要让她叫我爸爸。
小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表面上看一点也不像她妈妈，她说风就风，说雨就雨，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但骨子里却和她妈妈一模一样，宁死也不肯叫我一声爸爸。
我想，孩子还小，时间长了，她会叫我爸爸的。我把她带在我的身边，一分钟也不离开她，上课的时候，我就让她坐在教室的最前面，下课以后，我就把她背在背上，星期天，我就背她去赶街，她要什么，我就买什么给她。小敏渐渐有了笑声，也不再敌视我。
有一天，我给她讲了一个狼和羊的故事，那个故事是我编出来的。我讲到凶恶的狼要吃小羊的时候，小羊的爸爸就来了，把狼打跑了。我说，你就是一只小羊，所以，你不能一个人出去玩。我是怕萧潇再把她抢走。
她问我，你是一只狼吗。我说，如果我是狼，我早就把你吃了。她又问，那么你是小羊的爸爸吗。我说，是的。她说，我是小羊，你就是我的爸爸。我把她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她终于当我是爸爸了。
这段时间，萧潇来找过我一次，要我把小敏还给她。我们很认真地谈了话。我说，我会把小敏养大成人的。萧潇说，你的灵魂是扭曲的，人格是扭曲的，孩子跟着你，她能长大成人，但她也会和你一样是扭曲的。我说，不了，我现在心里很平静，扭曲人的年代已经过去。孩子的心灵是最纯洁的，孩子的眼睛也是最透澈的，在孩子眼里，我照见了我的过去，也看见了我的将来，我发誓，我要做一个女儿的好父亲。
但萧潇不相信我，她冷冷地说，就像你发誓要让我头上长满虱子一样吗。她还说，她已经知道什么是男人的仇恨了，男人的仇恨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是一种传宗接代的仇恨，她不会让小敏在仇恨中长大。
我们积怨太深，没能谈下去，一年不到，她提出离婚，我同意了，孩子也判给了她。她把小敏的姓改了，名没改，名本来就是她取的，她为了纪念孩子的外公，孩子的外公叫萧明。
其实，萧潇对我的的仇恨远胜于一个男人的仇恨。小敏长大后，明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她仍然不肯认我。多少年来，她对我的称呼只有一个，那就是：畜牲。
我早就想通了，不管小敏认不认我，她始终是我的女儿。她能考上大学，我很高兴，只要她过得比我们好，心里再没有那么深的仇恨，就好。
这些年，她们母女过得很苦，萧潇供她上学也很不容易。现在小敏上了大学，经济上很难。这点钱，你留在身边，给小敏做个补贴，不要告诉她这是我的钱，不然，她是不会用的。
顺便说一句，我很早就转成了公办教师。在乡下，很少有花钱的时候。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乡下教书，当过好几个村小的校长。现在，我在乡中学当了校长。说来，我们也是同行。当然，也只是同行而已，与您是不能相比的。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也因为这个原因。今年，在过我们县的知青返乡搞了一个资助活动，发起这个活动的就是赵青成，在大海乡最穷困的村公所办了一所希望小学，我现在就在这个小学当校长，是我主动要求去的。
我现在一无所求，但不能一无所获，我要把这所知青希望小学办成我们县最好的希望小学。我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刘兆国说完，放下了那个厚厚的信封。在放下前，他又抽出萧敏的照片，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放回信封。
在他走出师仪家时，他听到师仪叫他。师仪说：
“兆国，吃了饭再走。”
刘兆国转过身来，说：“你见了赵青成，请替我代表大海希望小学向他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