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E15 昆廷（二）

那若隐若显的影子似乎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昆廷摇晃萨格鲁的手臂，可他睡得好沉。
低语声越来越清晰，那是在呼唤我的名字吗？这声音如此温柔，如此熟悉，在哪儿听过呢……是她？不可能，她已经死了，被一个罪不容诛的人杀死了。
月光被乌云吞噬，阴影变得愈加清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看起来像……他倏然泪如雨下，“是你吗，母亲？”
“我很想念你啊，昆廷。”
我又何尝不是呢？“但那天是你把我给赶走了，所以后来才……”
“你父亲的亡故沉重地打击了我，以至于我一时糊涂，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你恨我吗？”
“怎么会。”他选择撒谎，事实上自那之后他每时每刻都在埋怨她。“你和他都是我最爱的人啊。”至少这一点不假。
鬼魂转瞬之间便来到这边，他首先感到惊慌，可母亲并没有对他做什么，随后他再一次对自己充满了彻底的失望。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我竟然也无法相信那个理应最爱我的人吗？！是因为母亲曾伤害过我，所以我才无法信任她；还是因为我伤害了母亲，所以才会对抚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她感到畏惧？应该是后者罢，我犯下了滔天罪行，所以良心不安，我担心她会以相同的方式对待我，可她明明是赋予我生命的那个人啊。
“儿子，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你内心中那悲恸欲绝的情绪，此时此刻更甚，正是这强烈的痛楚引领我找到了你。我不忍心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们的离开而整天垂头丧气，迷失生活的方向。”
“我什么时候还对自己有过打算吗？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苟且偷生，只要安稳地度过当天就行，从没想过未来如何如何，也不敢去想，因为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厄运。”这就是我，在别人的指责中自甘堕落。“不过现在的前景似乎明了了一些，有了萨格鲁后，我开始想象哪天幸福来敲门。”
“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好后悔，好愧疚，如果当初我和你父亲能鼓励你去追求崭新的生活，或者我们带着你一起隐居深山，如今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罢。我们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责任，在苦难面前选择了一味地忍受，因为懦弱而忽视了那条或许能够改变命运的道路。”你好几次暗示我应当远涉重洋，是我懦弱得不肯做出改变。
昆廷伸出了手，想要触碰母亲，可她却瞬间远离。“别这么做，我现在不过是一片阴影，一个因为心中存在过于强烈的执念而无法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鬼魂，只能栖身于黑暗之中，只能借此现身，我不希望你尝试着碰触我的最后一次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最后？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会再来了，这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会面。”
“不，即使只能在黑暗中相见，我也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你。”
“我正在忘却一些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忘记，有些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现在我却记不得了。我猜，用不了多久，我就连你的名字也喊不出了罢。”
“你提问，我回答，让我来帮你记起所有事情。一直留我身边好吗？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绝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罢了。只要你还记得我，那我便始终与你同在。”
“我永远也不会将你遗忘。”
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同伴，我相信你的未来一定会变得好起来。”
“无论朋友给予我多少爱，那跟父母给予的终究是不一样的。”
“能有多少不同呢？我们都希望你幸福快乐地活下去，这些爱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我心中总是非常空虚，即便是在跟萨格鲁说说笑笑的时候，也总会忽然就想起你和父亲。”
“人都是这样的，跟心爱之人生离死别，再坚强的人也会悲伤好久好久。你跟大家明明就是一样的啊，都会感到悲伤与幸福，唯一不同的就是你身上流淌着与众不同的能量，而人们——包括你自己——对此抱有很大的偏见。你必须得积极地去发现自己跟其他人的共同点，那样你的内心才会停止排斥自己，并因此而能够重新接纳他们。”
他的腿忽然变得好软，跪在了地上。“我要怎样进行自我救赎啊？我对你做了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的罪孽尽管深重，但它根源于许多人的罪孽。他们都可以在阳光下欢声笑语，你怎么就不能呢？你本质上从来没坏过，甚至比许多人都要好。主动卸下那些包袱吧，它们从不是与生俱来的。我的孩子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你首先要从自己心底的囚笼中走出去，然后才能学会爱护自己。你需要时间和其他美好事物的帮助来克服那些黑暗，这不容易，但在不远的未来，相信有一天你突然就会释然，自此那些曾经折磨过你的苦难也终将冰消瓦解。”
“人们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怎样的人，我又怎能摆脱这不断重复着的魔咒？”
“不要成为别人口中的那个你，成为你希望变成的那个人！挫折和苦难不应击垮你，你反而应该利用它们来武装自己。唯有如此，你才能真正强大起来，并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可能，它们肯定会折磨我一辈子的。就算有再大的勇气，就算将来跟萨格鲁再亲近，我也不会将最深的那个罪孽说给他听的。”
“那么就先将它埋葬在心底吧。记住，没有什么苦难是永久的，因为世界上不全是罪恶的事物，数不清的美好将不断启迪你的心灵。”
昆廷就势倾倒在地，疲惫得仿佛身上不余任何力气，他好希望再次被母亲包裹进襁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