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短短的一段路，莫初白却感觉比她走过的十六年还要长。最惊险的时候，侍卫们明晃晃的盔甲就在眼前，只要略低一低头，便能看到路旁花坛边阴影里的她。好在，她是幸运的，满身泥污，蓬头垢发，最终还是来到了御花园门口。熟料，御花园的西门才是真正的考验。
御花园再往西，不过是皇宫最不重要的位置，住着没有地位的主子和最卑微的奴才门，可御花园往东，那可都是真正的贵人们住的地方，御花园修得美轮美奂，那也是为这些贵人主子们赏心悦目的，如何能让阿猫阿狗都溜进去呢？
莫初白没有谌炎央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本事，无法避开门口那两排侍卫，可如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谌炎央深夜不归，莫初白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灼伤，她对他说过，如果有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她希望他们能够祸福相依。哪怕前方是血与火，她也要穿行过去，找到他，和他并肩去面对这一切。
莫初白愈是着急，心里愈是冷静。
御花园也砌着墙，却不太高，院墙上插满了碎瓷片，院墙外，时不时走过一队巡逻的侍卫，除非身手卓越能够瞬间越墙而过，否则很难不引起注意。
连起这座皇宫的，除了宽阔平整的宫道，还有四通八达的沟渠。御花园里的明珠湖是出了名的，据说点点碧水宛如明珠，嵌在优美如画的御花园中。当年掘地建湖时，便是从护城河里引来河水，从东边流入，再从西边流出。水流往复不息，明珠湖的水便活了。若是逆流而上，便能避开地上的侍卫，从水中进入御花园。
莫初白从前是不会水的，饮下毒茶不得不逃命的那次，她深切明白技多不压身的好处，便有了学游水的心思。在大苍山上那段时日，林间小屋非常简陋，洗脸漱口都只能捧了雪进屋装进小罐子里烧开，好在不远处就有个大水潭，白雪皑皑的大苍山上，那水潭中的水却汩汩地冒着白烟，温暖地像是从前家里兑好的洗澡水。莫初白寒毒发作，极是畏冷，一日里至少要去泡个两回，泡在水里什么都不能做，闲得发慌，便在水里瞎扑腾。就这么连续扑腾了几日，居然无师自通地会水了。
春日将尽，初夏将临，可这深夜的流水，依旧是寒冷彻骨。莫初白在水里打了个寒颤，她体内的寒毒被冷意激发，瞬时整个身体就像是冻僵的冰块。莫初白不敢停留，这种时候，若是停下来，就再没有勇气继续待在水里了。她像一条鱼，无声无息地往前游，很快游到御花园的水流出口位置。
四周寂静无声，也没有一丝的光，莫初白一头撞在了一张铁网上。
莫初白往岸边靠了靠，那地方勉强能供她站着。她用手摸了摸，很大的一张铁网，边缘处缝合地很密实，想来就是防着有人从水里溜进去。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莫初白弯腰，在水中一阵摸索，从腿上取下来一枚小巧的匕首。那是曦娘赠予的匕首，削铁如泥，吹发可断。
铁网像豆腐似的被轻松切出一扇门来，莫初白踏脚迈过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切下来的铁网安回原处，用手中先前扯好的极有韧性的水草缠绕其上固定好，这才搓着手呵了口气。这样的话，乍一看便看不出什么异样，宫里每天检查的人想必不会那么仔细地下水来查，如此回来的时候这条路便还能走。
前面是一处狭窄的水洞，好在莫初白身形小巧，摸索着走了一段，等水深了，便依旧往前游，出了水洞，眼前豁然开朗，灯光虽离得有些远，却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莫初白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往水下沉了沉，打算往前面游一段距离后，再觑机上岸。
前方果然有一处地方，树影重重，灯光也照不进来，莫初白便使劲往那处游去。她快脱力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岸，拧干衣裳的水，最好能找个暖和的地方烤一烤。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上岸。
莫初白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退，手才碰上粗麻绳似的东西，当头便罩来一张大网，缠缠绕绕地将莫初白裹了进去。莫初白挣扎了几下，可惜越挣扎越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地方，有人用了大力气，将她拉出了水面，扔到地上。
“哈哈哈哈，夜钓果然很爽，看看看，我钓了好大一条鱼。”有人蹦跳着欢悦地说，听声音还很稚嫩，倒像是个孩童。
“恭喜主子。”有人用脚踢了踢一动不动的莫初白，嗓音很尖细，满是刻意的温和。
“掌灯。”那尖细的男声说。
四周瞬时亮如白昼，莫初白一时不适应这样的明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不由瞠目结舌。威风凛凛的侍卫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而那个蹦跳的小男孩，身穿龙袍，旁边侍立着面白无须的宫侍，地上放着渔网，鱼竿和一桶鱼食，并一张宽阔的大木椅，木椅上垫着虎皮。
“主子，这不是鱼，这是哪儿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奴婢这就让人处置了。”宫侍说着话，就让人按住了莫初白，似要将她整张脸都按到土里去，同时斥道，“大胆，天颜岂是你能窥视的？”
“朕金口玉律，她就是鱼，我亲自网到的大鱼。”小皇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用手推开压制住莫初白的侍卫，蹲下身来，用手戳了戳莫初白满脸泥巴的脸，然后呵呵笑起来，“我的大鱼，你们谁敢动她？”
“那，奴婢去找个鱼缸，给你陛下养着？”
莫初白身子一抽，小皇帝懵懂无知，那个宫侍很不是个东西，谁也没拿她当人看。
“鱼，我的鱼动啦。”小皇帝拍着掌，开心地嚷道，“快，快，将她带回去。鱼离了水就会死的，我好不容易网到她，她要是死了，你们就给她赔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