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傍晚时分，今年燕京大学校园话剧大赛决赛，开始入场了。
礼堂所有的灯光在一时间全部点亮，这个在建校100年时建起的纪念建筑，在辉煌的灯光中尤显庄严华贵雍容。云霈拿了一打节目单从前厅的平台上往下走，一眼望去，几十阶阶梯下，涌动的人群由东而西，打扮得光鲜亮丽，分为8列，正在排队等候入场。今晚的决赛2080张观众票，拿到票的同学们悉数到场，眼前这阵仗仿佛是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这是燕京大学一年中最重要的大场面。这大倒不仅仅是说规模大，关键是排场大，面子大，还有风浪大。能不能搞到一张决赛票，是学生中衡量一个人活动能力大小的硬指标、硬通货。不管你这票是通宵排队领来的，还是四处求人找来的，甚至校园黄牛手中买来的，只要能在春风吹拂的傍晚手持一张决赛票站在礼堂前的广场上，这就是拿到了校园名利场的入场券。喜不喜欢话剧本身倒是次要的，但一年一度最大的热闹事，不来凑上一份，倒显得自己没本事。燕京大学的学生，个个从小争强好胜、不弱于人，进了大学，除了比学习、比实习，嘴上不说，其实也时时刻刻在比美、比帅、比背景、比活动能力。今天这广场上，顾盼生姿的长裙姑娘、油麻水光的平头小伙，三五说笑的师姐、独自一人但挺括精神的师弟，有几个是单纯因为喜欢话剧而来的呢。能不能站在今天的广场上，已经远远超越了看一场演出、一场比赛的含义，成了一种自我展示并且寻求他人确认的狂欢。
这人潮中，还零星分布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三三两两穿插在等候入场的队伍中，明显比周围的同学脸上又多了几分自信从容和不易觉察的，几分骄傲。他们的票，是主办方校学生会送的。更准确地说，是校学生会中的一些重要成员，以个人名义赠送的。说他们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手中的票是送的，也不单单是这票的观剧位置比前后左右排队的同学更佳，更是因为知道检票处，主办方在翘首等着他们，热情洋溢，溢于言表，表里如一、一如既往。
在检票处一排西装革履的男生和几个穿着职业裙装的女同学，十分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胸前挂着工作证，每一个人都被贴上了主办方校学生会的标签。而是这群少男少女有着外界很容易识别的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气质，不仅着装统一，连表情都统一：热情洋溢，溢于言表，表里如一、一如既往。他们在等人，等今晚所有来观演的同学，但主要是等手中拿着他们送出去的观演票的人。送出去的票说是“赠票”其实并不准确，说是“换票”更确切些——今晚的话剧票换1个月后的选票，话剧票的质量及其附加的迎来送往的服务质量，决定了几周之后选票的分量。
学生会主席文质彬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与周围几位副主席不同，看着眼前一堆堆鱼贯而入的人群，他的眼中更多的是自得而非期待。他也送出去了10几张票，送的基本都是哥儿们兄弟，还有两位自己学院的青年教师。今年5月的全校学生代表大会一开，他就卸任了，今日的大场面，是他任上最后一场谢幕演出。今天送出去票，不过是想让自己在校园中最亲密的人来看看他“领导”下的学生会呈现的一场精彩演出，这里面，温馨多过了炫耀、炫耀多过了交换。
旁边几位副主席和部长正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密切寻找自己要等的人。但他们又却非只对自己刻意等待的人热情洋溢，溢于言表，表里如一、一如既往。但凡其中任何一个副主席要等的“嘉宾”到了，他们在检票口都像四月的春风拂面，笑脸相迎。老远就挥着手，口中呼喊着来人的名字，同级的便省去姓，高一级的都是哥哥姐姐，像逢年过节在家门口迎着阔别多时的亲人，亲热不已。到了跟前，又是递水、又是发节目单，随口还絮叨两句来人所在院系近期办的活动，随意和谐。一眼看去，并不能看出究竟是其中哪一张“笑脸”送出的票，要等的人。
寒暄之后，等到引领入场，谜底自然就揭晓。看是谁把来人引进礼堂观众大厅，便知道是谁的主宾了。检票口的拉手话家常是表，领着入场就座才是里。
入场高峰期来了，不出半小时，在一轮轮的“嘉宾”入场中，校园中几个月来涌动的暗流小溪，便汇聚浮现成明河大潮。谁拿了谁的票，谁会投谁的票，格局基本就猜得出个**不离十了。还有几周就是正式选举了，今晚白热化的不仅仅是话剧比赛，还有在主席团竞争者中间比话剧比赛更惨烈、更凶猛、更直接的较量。一瞬间，仿佛全场暗场，聚光灯打在检票口正在寒暄的青年男女身上，他们的对白、动作、尺度、拿捏，远比今晚舞台上的表扬更考验演技，更令人紧张。
“雨楠，快快！一直在等你呢。”余飞度远远看见赵雨楠便迎了上去，郑一树抱着4瓶水跟上。跟赵雨楠来的还有三个姑娘，美丽明亮，但眼神中明显有几丝对如此社交场面的不习惯甚至慌张。余飞度一看，便明白了，面生又心慌，不是学工系统的人，又正好来的是四个，多半是赵雨楠的室友了。送票是有讲究的，送双数，不能送单数。如此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叫人落单呢。更不能只送一张，否则又怎么能叫被赠票的人在周围同学中显示出影响力和活动力呢？总得带着周围同学一起来看，才能显出一片自己心中和手中的繁荣景象。众人见赵雨楠来了，都知道是人文院系的“盟主”，都热情问好。两个正装裙的女生，一个生活部长、一个文艺部长，更是一把上去挽着她胳膊，轻声唤着“雨楠姐”，好一派乐融融。
“质彬师兄，我几个室友在寝室磨磨蹭蹭收拾，抱歉来得有点晚了。”赵雨楠倒不着急答应余飞度，而是先走到文质彬跟前，俏皮但又更多是恭敬地说了声晚到抱歉，全然不似那晚聚餐时呼风唤雨的“盟主”模样，倒多了几分在师兄面前的羞涩和谦逊。说着又把一起来的三个女同学介绍给大家。三个姑娘纷纷说了些感谢的话，便由余飞度和郑一树带着入场就座了。
“雨楠，你别怪我哈。”余飞度走在赵雨楠旁边悄声说道。
“我怪你什么？”赵雨楠拧开郑一树递过来的矿泉水，不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