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夜幕中，王远眼泪一直流，怎么也止不住。就这么看着小夏，也不说话。正是晚饭后回寝室的高峰期，来来回回的人很多，纷纷侧目。小夏赶紧拉着王远往湖边走。
两人在湖边的一块石凳上坐下。刚坐下，王远又让小夏站起来，让她稍等一下。转身脱了自己的外套，垫在小夏坐的那边。小夏也不拒绝，顺势坐了下来。
静默，长达几分钟的静默，只听得湖边啾啾鸟声。最终还是小夏先开了口“你哭什么？”
“我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王远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那她怎么办？”小夏单刀直入。对于王远家乡的那位女朋友，从过年在中学门口见到的那一眼，她就明白了这个姑娘爱王远爱得很深。她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回来后也故意和王远保持距离。但是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夜不能寐的夜晚，想联系而又不能联系的夜晚，只有自己懂得。
“我不知道。她对我太好了。我试过好几次，做不到辜负她。”王远也不再躲藏，借着夜色，把心中块垒和盘托出。
“那你便不要再来招惹我。免得大家都伤心。”再大度的女生，听到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饱含感情地说起另外一个女生，都不会痛快。小夏硬邦邦地把这句话丢了回去。
“我做不到。今天在校门口看到你病恹恹地坐在台阶上，我恨不得把你抱去医院。”一段时间以来，王远克制得太痛苦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不觉得我在这种错位的感情中太被动了么，一直都是根据你的节奏来调整我的节奏。你说让我等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好，我等。你跟家乡女朋友在一起，不再回复我的信息，好，那我走。你现在又要回来找我，告诉我你两边都放不下，那我该怎么办？你希望我怎么办？”小夏越说越激动，把几个月来心中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眼泪早就挂满了脸庞，声音里也有了哭腔。
王远心都要碎了，赶忙说“你别急，别生气，是我不好。本来胃疼就不能生气，你快别生气了。”想要给小夏揩去眼泪，又觉唐突和冒犯，只得掏出面巾纸递给身边梨花带雨的姑娘。
其实返校后的这几个月，王远无日不在挣扎和撕扯之中。春节回家看到家里那番景象，慧敏和慧敏家里对家乡的爷爷奶奶都是照顾有加，自己不能不知恩图报。可是爱情就是报恩么？每每看到小夏时，王远都会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觉得平凡的生活中有了无限生机，觉得身体内总是爆发出无穷的保护欲和征服感。但是这些感觉，在面对慧敏时，通通没有。和慧敏在一起更多的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枷锁，背负着报答恩情的心理负担，还有面对慧敏时时提醒自己是个穷小子不要好高骛远的打击和劝诫。这几个月吵架尤甚，电话那头提分手已经提了好几次了。王远知道那是慧敏的气话，可听得多了，这念头在他心中也挥之不去了。今天端坐在图书馆，一边是想着小夏毫无血色的消瘦脸颊，一边是慧敏不断地负面短消息，王远觉得自己头都要爆炸了。终于忍不住给小夏发了信息，想问问她还好么。没想到小夏的反应这么激烈，没想到小夏也同自己一样，这几个月经受了这么多煎熬，而这煎熬还是因为自己而起。王远的心一下子被点燃了，胸口的荷尔蒙抑制不住地往外涌。他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小夏，你听我说。我会很快处理好自己的事，干干净净来找你。”王远斩钉截铁地说道。末了，又问“那郑一树呢？”
“他对我很好。从小就很好。要是能成早就成了。可是爱情不是你对我好，我就爱你的游戏。”小夏有几分无奈地笑笑，又说道“不过要是没有你，我可能真就和他成了。”
“好，我知道了。你给我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是自由的，你想和谁在一起，要接受谁的好，都是你的选择。但是日后，倘若，我是说倘若，我们在一起了，你只能接受我对你的好，只能我陪你去医院。”王远说这些话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脉都在喷张，耳朵在发烧，太阳穴在突突跳。从高三那个暑假，认识小夏开始，从第一次在教室门口看到这个身穿薄荷色连衣裙的姑娘开始，他等着有朝一日可以说出这些话，已经等得太久了。
小夏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点了点头。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春末的柳条已随风舒展，正拂过小夏的发丝。
把小夏送回寝室后，王远回去的路上情绪复杂得自己都要蹦起来了。想说的话说给小夏听了，兴奋；小夏在春风中的点头，幸福；慧敏对自己的好，愧疚；慧敏一天几道的追命电话，厌烦；怎么跟慧敏谈，纠结……
晚上十点多，刚躺下，慧敏的夺命连环电话又来了。刚一接起来，那边就在喊“王远，你是不是想分手了，今天两条短信都没回。你TM倒是给我说说你毕业要不要回来？”声筒里传出的声音，寝室哥几个全听见了。都抱着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孙佑浩更是用唇语对他比划着“自求多福”。
慧敏泼妇一般的“呐喊”，被全寝室都听见了，让王远觉得极其难堪。这学期以来，王远在各个活动中露脸成长，越发自信，也越发重视自我形象的建构。慧敏在那头骂骂咧咧的吵吵声，让他觉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说王远之前还在纠结怎么给慧敏说，那慧敏今晚这通电话是一下子点燃了王远长期以来的压抑，是送上来的临门一脚。
“分手吧。我累了。”王远说完挂了电话。整个寝室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王远这段从高中就开始的感情，这么纠结的感情，结束得这么突然。寝室的人习惯了王远总是耐心地给电话那头的吴慧敏做思想工作，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焦虑，毕业后回不回四川或者重庆，两个人再商量。可是今天，王远就这么生硬的6个字，就给这段拉锯战式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你们别问为什么，就是累了。”王远感觉到了寝室内部正在形成的低气压，感觉到了大家欲言又止的问号，只是他现在心中太乱了，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王远在被窝里捂住脸，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淌。心中一直念道“对不起，慧敏，对不起。可是我们真的不适合。”慧敏一直在给他打电话，手机震个不停。王远不接，慧敏又开始发短信，起先的内容只是让王远接电话，后来就变成了指责，再后来直接就连带王远爸妈和爷爷奶奶一起骂了，骂他们是白眼狼，骂他们忘恩负义。而这，恰恰是王远最不能忍受的。王远最厌恶的，便是，恩情变成爱情的要挟。索性把手机静了音，不再看它。
王远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思前想后，心里对慧敏一家确实感恩，但恩情与爱情永远不是一回事。到了后半夜，横竖睡不着，想着跟慧敏好一场，这分手也着实不体面，，又拿起手机给慧敏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有感恩、有回忆、有愧疚、有遗憾，把错都归在了自己身上，让慧敏忘了他。
发完，王远便关了手机。他知道，这次必须断得果断，不能拖泥带水。不然伤的，就是三个人。这是一个青年对自己爱情的选择，是他在自己的新世界里做出的第一个重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