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迷茫之夜·死亡的导火索 22

在月亮消失的第六个夜晚，我一个人，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我弄丢了从父母那里偷来的五十块钱钞票，我吓得哭着不敢回家，我躲在学校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害怕接踵而至、枪林弹雨一样的责骂与毒打，因为我知道，五十块钱对于我那样的家庭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惊慌失措，我惶恐万分，我记得回家的路会经过阿敏家，我踉踉跄跄的，去到了她的家里。
那时太阳还没下山，西边的天空仿佛一片枫林，浸染了嫣红的染料。
阿敏的父母都没在家，阿敏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哭的泣不成声，她问我：“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
“我、我、我弄丢了那五十块钱，不知道是被我弄丢了，还是被谁偷走了，怎么办，我爸爸妈妈会打死我的！”我哭的肝肠寸断，我仿佛预料得到回到那个家，迎接我的，到底会是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阿敏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也是跟我一样十二岁的孩子，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但是除了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像，我找一个可靠的人，不会责备我的人，在她面前把我的错坦诚是说出来，心里就会好过一点一样！
阿敏想了想，她说：“你跟我来！”
她拉着我，去了她父母的房间，她从桌子上的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她打开了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五十块钱递给我，她说：“先把这个拿回家！”
我犹豫着，不敢接。对于几乎没有零花钱的我来说，我还不起！
“你放心吧，我爸爸妈妈不会发现的，如果他们发现，我就说我拿去买好吃的了，他们不会责怪我的！”
阿敏把那张烫手的钞票塞到我的手里，她说：“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吧，再晚了，又要挨骂啦！”
我点点头，我握着钞票，我很想说：等我有了钱，我一定加倍还你！
但是我没能说出口，我不知道这样瘦弱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够赚到五十块钱！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五十块钱会从我没有还，变成了我还不起……
我看着紧紧攥着五十块钱钞票的十二岁的我，那么忐忑不安的跑回了家，我记得，二十年后长大成人的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之后发生的事。
我回了家，没等我开口，妈妈就像疯了一样跑过来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了下来，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可是越哭就越是被打的厉害，我甚至都不敢看她的脸，让我害怕又憎恶的恶魔一般的脸，我的耳朵像是失聪了，我听不到她咒骂我的那么粗鄙的话语，源源不断，萦绕在我的四周。
那时我真的想跑掉，跑去陌生的地方也罢，死了也罢，都比在一个这样没有道理可讲、不温柔、不善良的母亲身边强。
但是十二岁的我，那个时候忽然在想到死这件事的时候，停住了哭声，我为什么要死呢，我有大把的人生啊，为什么要去死！
我战战兢兢的把攥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钞票放在妈妈的面前，她一把夺了过去，没有道歉，连个愧疚的眼神都没有，她恶狠狠地说：“你个死孩子，你是不是偷了去买吃的，就知道吃，吃成猪吧你！”
她没有问这五十块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武断的把我定义成了这样的不堪！
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学会了沉默，我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我不敢去碰触，不想去碰触，不愿去碰触。
我默默的流着泪，躲到了自己的竹片床上，我蒙住耳朵，默默的在心里哭泣。
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样的姿势是蒙住耳朵，是的，我不敢蒙住头，我害怕自己会被闷死，所以只要侧躺着，一只耳朵紧贴着枕头，另一只耳朵用被子卷成的角盖住，这样就可以露出脸，再紧紧地拉紧被子就好了，我没有想到那时的逃避，会变成一辈子不能释怀的不安，我，习惯了捂住耳朵。
我固执的认为，我听不见，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逃。
我收起了那时的回忆，我看着阿敏，她在转身回房的时候，被冲过来的褚叔撞了个趔趄，阿敏惊恐的爬起来，然后她看到了满脸是泪，跟着跑回来的妈妈。
我站在院子里，阿敏的身旁，看着急匆匆赶回来的阿敏的父母，我看到他们的脸色，一如十二岁那年我的母亲在责骂我时的样子。
阿敏默默的站在房门口，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爸爸妈妈。
我看见褚叔猛的拉开了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然后，他抓起了一叠钞票，就扔到了地上，他突然间就爆发了：“你这个贱女人，你不是说跟那个渣滓没有关系吗，家里为什么会少了钱，还是五十块，好啊，你背着我，一天给他五十、一天给他五十是不是，我他妈究竟是倒了什么血霉，怎么娶回来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没有，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家里为什么少了五十块钱，钱去哪了，你说啊，你说啊！”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了，我不想再听你的鬼话连篇了，我受够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了，你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就好上了，偷偷摸摸的干什么，直接说啊，我他妈要是不离婚，就是个孙子！”
阿敏的妈妈呜呜咽咽的哭，她瘫坐在地上，无助又痛苦，她只能不停的说着：“我没有啊，我没有啊……”
阿敏默默的转了身，我跟着她，忽然才明白，十二岁那年的阿敏，时不时的就哭了起来，原来是家里父母之间的感情出了意外，这的确是那个年纪的我们，不能解决的事，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阿敏一边无声的流泪，一边哭泣，她走去的，是我家的方向。我猜，阿敏一定以为她只要问我拿回了那五十块钱，就可以证明自己妈妈的清白。
我只是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难过，抵在胸口……十二年后的我，才猛然间意识到我曾经犯下的，竟是无法原谅的过错。
阿敏在我家的门口，敲着门，她喊我的名字：“小荷、小荷，你在不在？”
我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我在啊阿敏，对不起，我在啊，但是那时的我，在哭泣着半睡半醒当中，我分不清那是真实的你，还是梦里的你，因为那时的夜已深，所以我猜，我一定是梦到了你，所以就不去理会，继续蒙着耳朵睡……对不起啊，阿敏，那时的我，很害怕醒来，因为醒来，我唯一无法停止的怨念，是为什么我会生在那样悲惨的家里，我不怕生活的苦，可是我怕我最亲的人对我的冷漠，那是在灵魂深处深深刻着的恐惧！
阿敏好久之后才离开，她一定很失望，她一定很讨厌我，她一定恨透了我。
阿敏哭了起来，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往自己的家走去。我默默的跟着她，我默默的看着她。
我愧疚不安，但是阿敏，这一次我没有逃避，看着你痛苦的过去，就是直面自己痛苦的过去，我愿意为我所做的错事负责，阿敏，如果你说，你要恨我一辈子，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但是阿敏不能恨一辈子啊，我希望你能快乐，所有这些折磨，我愿意一个人承担！
我忽然听到有男人走路的声音，很重，而且越走越近。我忙上前几步，我本能的去拉阿敏的胳膊，想让她快些走，因为这样浓黑的夜，摇曳的路灯，并不足以带给她安全感。
我的手划过阿敏的身体，我愣住了，我才忽然明白过来，我已是十二年后的我，而阿敏，她是十二年前的阿敏。
一个男人嗖的一声跑了过来，他抱起了阿敏，风一样的跑向了更黑的地方。
我紧张的口干舌燥，我快步的往那里追去。这里，这里，是我白天来过的地方。河里流淌着的水，像是时间一样，源源不断，岸边，是那所红色砖头砌成的小房子，我看到那个男人把阿敏丢进了那房子。
阿敏哭着，挣扎着，但是那男人却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十二岁的孩子而停止他粗鲁的动作。
他粗喘着气，他的双手摸着阿敏的手，不，他是紧紧的攥着阿敏的手，然后贪婪的摸，他顺着她的手臂，渐渐地往上摸去。
“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