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虹羽实实在在成了队长家乃至整个六队的宝贝疙瘩,虽然公社再三在广播里号召过革命化的春节,虾叔还是在腊月二十四过小年那天放了大假。乡下人有乡下人的原则:驴子马牛还有个三十儿初一呢,人们黑汗水流的劳累了一年,还能不过个乐乐呵呵的大年?再穷也得磨豆腐、蒸年糕,杀个小鸡儿煮几个鸡蛋的备备年货吧?虾叔貌粗心眼细,把队上田里地里的活儿全赶在腊月二十前安排人手干得利利落落的,年终分配也在三天之内忙完了。腊月二十三,队上的老少爷们把一年辛苦所该分的粮油等生活物质全都领回家囤好藏好,二十四全揣上钱去公社上县城看看逛逛,顺便给孩子、老婆、老人们买点儿帽子,花布大围脖啥的,也算是办点年货吧。腊月二十四,当队长的虾叔可没闲着,早起一个人就顶风冒雪的去供销社买回十几二十张大白纸,往家里一放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晌午回家,脸儿沉沉的在火塘边急得直打转转,连坐也坐不住。小顺子告诉他说:“姐给讲了好几个好听的故事和笑话,连奶奶也听得真乐呢!”虾叔也只是“嗯哪、嗯哪”应着没露笑脸。喜奶奶问他啥事儿值得愁成这样?虾叔说:“上面让贴一个大领导和他老婆的漫画像,好让老百姓天天指着鼻子骂他们公母俩呢!这画像不能不贴,万一要是公社三十、初一来人检查,我这队长可就没法交待了!这几天忙分配没顾得上,今儿一早我去凤鸣请联校的图画老师大王,他让我买上白纸、兰红墨水在家等着。刚才我又去请他,谁知道他早给凤鸣三队的胡大炮给拉走了!您看,今儿过小年,明儿二十五,人家王老师也有家有室有老人,还能不赶着回家过年?嗨,这事儿您看可不是急死人吗?”喜奶奶说:“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也小,好歹也得弄几张来挡挡上面来人的眼睛。你就不会拿上纸去三队胡大炮家求人家王老师画上几张?”虾叔说:“画几张管啥用?公社要求每户一张,就像那红宝书一样,识字不识字儿,每户一套,这就叫个爱憎分明!俺队三十八户呢,少了一张您让谁家不贴能行?只有特殊家庭家里不用贴,这俺队可没有。”喜奶奶说:“倒也是,谁家不贴不就是贬了谁家吗?这事儿可麻烦了。也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这不是三十五里骂知县吗?京城离俺们远着呢,他们夫妇俩俺也不认识,人家跟俺们无冤无仇的,干吗非得指着人鼻子骂呀?嗨,这年头,没事儿找事儿,俺可越活越糊涂了!”虾叔让喜奶奶念叨得心更烦,又跟老人说不明白,站起身来说了句,“娘,我再去请请。”就又顶着风雪出去了,
喜奶奶跟到门口,心疼地念叨着:“啧啧,这大冷的天儿,说下雪就下得跟半天里倒翻了棉花篓子似的!玉兰哪,去窖里取颗大白菜洗洗,晚上熬在剩鸡汤里,等虾儿回来好喝两钟暖暖身子。”玉兰应着披上白包袱皮去了。虹羽站在喜奶奶身边,伸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灰彤彤的云和满天飞舞的团团絮雪,想着:“不知道明州城里是否也下了似这般的大雪?妈妈还得上班,这雪落到她老人家的花白头发上,是不是会将她的头发染得更白呢?这雪,是不是会从我们那栋住了四年多的破房子的破洞缝缭里飞进已然空空的各个房间里去呢?如果,昨天我们几个人没有被分下户,那么,今天又该怎么办?这个冬天又该如何熬过?”虹羽正想得痴痴的,喜奶奶拉着她进了屋,关上房门,坐回暖烘烘的火塘边,喜奶奶看看虹羽说:“羽啊,白想些啥呢?来,奶奶问你个事儿。”虹羽说:“奶奶,啥事儿啊?”喜奶奶咂咂嘴说:“羽啊,你读书多,又是城市人儿,你知道他们夫妇俩的事儿吗?说是他们不喜欢咱老百姓过好日子,那女的还打扮得妖精似的到外国去瞎糊混,有这事儿吗?你知道就给俺说说,俺也不能到外面去说。”虹羽沉吟了一会儿说:“奶奶,这事儿俺也说不清楚。上面的事儿,谁能弄得明白?听说他们夫妻俩搞了个啥的“桃源经验”,主张搞包产到户,说是能发挥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啥的,这些我也说不明白,都是广播里听来的。奶奶,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您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喜奶奶咧嘴笑笑说:“这俺知道。嗨,俺当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出国访啥的,换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收了一个什么诺的礼物吗?这有啥呀?俺乡下人再穷,出门做客还兴换件体面点的衣服呢!她夫妇俩这不是出国吗?也不能让外国的人看着咱的主席公母俩太寒碜不是?人家乐意送礼也不是咱和人家要的,愣不收下不是伤了人家的脸面吗?回来了要交公,让她交了不就得了?那也用不着让老百姓每家画个像,天天骂她们呀!这么大冷的天,让你虾叔上哪儿去找会画画儿的人去?嗨,这可真叫没法过个安静年了。这可怎么说的呢?”
虹羽正和喜奶奶叨叨着,虾叔冻得嗬嗬地进屋来了,他脱掉大衣,玉兰婶儿接了去门口抖着大衣上的冰雪,那冰渣雪块被抖得哗哗直往下落。虾叔脸儿冻得红红的往火塘边上一坐,眉毛上一会儿就往下落水珠儿,虾叔用大巴掌往脸上搓了几搓,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迭好的纸,笑嘻嘻地递给虹羽,脸上没有了出门时的焦急。
虹羽打开纸一瞧,见是一张画好的漫画,画的是一个头发竖竖的大鼻子红红的男人和一个头发卷卷的脸儿尖尖的女人。生产队长张大龙可没有虹羽想得这么多,这么远,他搓搓手,笑嘻嘻地看着目光发直的虹羽说:“哎,怎么样虹羽?看清楚了吧?这一回叔可就指靠着你这小秀才了!哎,虹羽!你在想些啥呢?”虹羽蓦然惊醒,苦苦地笑着问道:“您,哎,虾叔,您说什么呢?”虾叔搔搔头皮,依旧笑着说:“叔说,叔这回可就全指靠你这小秀才了。”虹羽说:“叔,什么小秀才?我不明白。”虾叔说:“嗨,看了半天还不明白?嗨,这丫头……”喜奶奶说:“混小子,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往后不许你叫虹羽小丫头!听见没有?”虾叔伸伸舌头,笑嘻嘻地说:“对对,不是小丫头,是大闺女,小秀才。虹羽,娘,是这么回事儿,刚才我去找王老师,他正画着呢,凤鸣好几个队长都在胡大炮家等着,忙得他腰都伸不直了!胡大炮把着门儿进也不让俺进。俺说好说歹的才让见了大王老师,大王老师拿出这个画样,说是公社交下来的,让我拿回来,找个人照瓢画葫芦,反正是啥的漫画,也没啥讲究,大概齐吧,有点儿像就成,能拿笔的人就能画。我说让俺上哪儿
去找能拿笔的人呀?胡大炮就说,前天碰上你媳妇儿上供销社借书桌,说是你们家分了一个知青小丫头,难道她不能拿笔吗?嗨!这一炮可轰跑了俺满脑子急出来的糊涂浆子!我说,‘虹羽,对,对呀!’王老师听见了说:‘是凌虹羽住在你们家?那你还一趟两趟找我?那丫头聪明着呢,比我可强多了,快回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还回去过年呢。’这不,我拿上画样就回来了,好虹羽,叔这回可全指靠着你了,早画好早安静,俺家也想过个乐呵年不是?”虹羽看看手上的画样,那不过是几根线条勾画出来的两个人形而已,特征倒有点儿,照猫画虎倒不难,她只是从心底里不愿意这样糟践人家。她叹口气说:“这我能行吗?”虾叔急急地说:“能行!咋不行?人家王老师都说你行呢!”喜奶奶说:“羽啊,王老师说你行你准行,说不得,只好劳累你了,要不,你叔可不好交差呀!”虾叔说:“这万一来人检查,三十,初一可就别想安宁了,好虹羽,你就试试吧?”虹羽说:“那我就试试吧,不过……”虾叔急忙张罗擦饭桌,一边说:“没啥不过的,大概齐就行。”
凌虹羽展开大白纸,从中间折好压平,再打开用手压着沿折痕小心的截开,白纸齐齐的分成两半,乐得虾叔说:“难怪老人说读书读得高,裁纸不用刀,这还真不用刀呢!小顺子,过来跟姐学着点。”虹羽裁好纸拿起笔,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四、五年没拿毛笔了,想不到这一拿笔,竟然是画这样的漫画!恕我凌虹羽无礼了。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呀!呵,不对,他的身材修长,并不是这样佝偻着的,对,我得把他画直点儿。她的身材很苗条,并没有这样臃肿,对,这样才像她!嗨,我好傻好呆!用得着这么像吗?管他的,不像才好呢,反正照瓢画葫芦,我用得这样认真吗?谁他妈爱说像谁像谁好了。”
凌虹羽手不停挥地一连画了三天,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就下了三天。原来,她自己队上的38张“漫画”当天下午就画好了。第二天,老憨队长抖抖地拿了一迭白纸来,让虹羽千万帮他完成这个政治任务。紧接着升仙大队各队队长都闻讯赶来,以致于虹羽直到腊月二十六的下午晚饭前才腰弓腿麻手腕酸酸的完成了这个伟大的任务。
喜奶奶念叨叨地心疼,让虹羽快洗洗手歇歇,一边催着玉兰快快做饭,好让虹羽快吃饱了早点歇着:“啧啧!这几天哪,可把俺乖孙女儿累惨了!比干稼活儿还累人呢!”虹羽笑着说:“不累”。一边甩甩手走到门口透透气。
老北风歇了,白粉雪细细地洒着;远远近近,树上房上,光光平平的庄稼地里,茫茫迷迷的白。几只饿慌了的老家雀儿,在场院的厚雪里拼命刨找吃的。虹羽看见一个头顶白包袱皮的黄色人影肿肿胖胖地移进院门,跺跺脚抖抖腿上的雪,然后向自己走来。“呵,二丫!”虹羽顾不上回屋披上大棉袄,利利索索就冲上前去抓住二丫的肩头乱拍乱晃。二丫喘喘地笑着说:“快放手,别惊了你外甥!哟,这就出来了?快滚回去!快!”虹羽笑着拉紧二丫向门里走,嘴里说:“你把孩子抱来了?看冻着他!你真疯了,快进屋。”一边向屋里喊着:“奶奶,你看谁来了!”喜奶奶应着:“谁呀?看把你急得!这大冷的天,可别……”喜奶奶话没说完,虹羽已经拉着二丫站在她面前。二丫从头上扯下包袱皮儿交给小顺子,一边叫着奶奶,一边解开厚厚的军大衣,掏出紧裹着小棉褥子的孩子。喜奶奶笑悠悠地忙接过去说:“疯二丫,小小孩子就敢抱着趟雪地?你这当娘的可真贼胆儿大呀!哟,瞧这傻小子还睡着呢。”二丫脱掉军大衣,甜甜地叫了声婶儿,玉兰凑过来看看孩子,顺手接过大衣到门口去抖雪。虹羽看二丫穿着红花小袄,海蓝呢子裤,脚上却穿了双男人的高腰大头翻皮靴子。二丫脱掉靴子,里面还穿着一双薄薄巧巧的小棉鞋。看看二丫浑身透着利索劲儿,与刚才进院时相比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一年多不见,二丫胖了许多,也白了许多,脸蛋儿红得像熟透了的大苹果,较之出嫁前的秀美别有一种丰满的韵味儿。虹羽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二丫比从前更耐看了些,所以她眼儿直直地只顾看着她。二丫从喜奶奶手上抱过刚醒过来、头乱钻乱撞的孩子,解开小棉袄,撩起崭新的绿毛衣,极自然不过给孩子喂奶,虹羽看见二丫的奶房又白又大,孩子花辨似的小嘴嚅嚅地吞食着丰富的**,两只小眼睛黑幽幽地盯着母亲的脸庞,不时还停下来,唔唔呃呃的咕咙几声。虹羽认为孩子是在说:“谢谢,妈妈,谢谢!”原来,母亲和孩子最早的交谈是从哺乳的时候开始的!呵,母亲,难怪我心里总觉得欠您太多,对您总是有一份牵肠挂肚的思念!原来,我的生命,从无到有都是您创造的,从小到大都是您给予的!难怪我总会觉得我欠您太多,永永远远都报偿不完呢!
二丫见虹羽久久不出声,抬头看见虹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奶孩子,不觉脸泛桃花,笑笑地伸手轻轻打了一下虹羽搁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小声说:“呸,又发傻了,直直地盯着,没见过奶孩子啊?也不害臊,姑娘家家的!”虹羽恍然,急忙抬头四处看看,幸好喜奶奶带小顺子去厨房帮玉兰婶儿忙饭菜去了,虾叔去孤老杨奶奶家没回来,火塘边只剩下自己和二丫及她那个只知道吸奶的孩子。虹羽心里一阵莫名地冲动,双手握住二丫的手说:“是,我从没见你奶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奶孩子,心里有一种跟看见别人奶孩子完全不同的感觉,怪怪的,酸酸的。二丫,姐,告诉我,跳跳鱼他对你好吗?”看到二丫羞涩涩地笑着,眼睛亮亮地闪着潮潮润润的光,便又说:“很好,是吧?你很快乐,很幸福,对吧?”二丫笑眯眯地点点头说:“傻东西,盯盯的问。啥是幸福,俺也不明白,只知道他对我很好,处处护着,样样让着,时时想着我。家里老人也挺好的,日子过得挺舒心自在。只是晚上……”虹羽说:“晚上怎么样?跳跳鱼他欺负你?”二丫怪怪地笑着,脸儿更红了,说:“说你傻吧?这也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人家名叫余跳跳,别老是跳跳鱼跳跳鱼的,按说你还得管人家叫姐夫呢!”虹羽笑笑说:“姐夫?美得他!哎,姐,那余跳跳来了没有?”二丫说:“你姐夫当然来了,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呢,他能不跟着?家里老人也达理,说让俺们仨一家过一个年呢。”虹羽说:“那你明年可不能回来了。”二丫说:“又犯傻不是?初三初四拜丈人,他敢不陪我来?只不过晚几天罢了。”虹羽见二丫神气乎乎的,心想:也许,这结婚对女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二丫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一个人结了婚,就有两个家了,回家有父母疼着,回那个家有公婆、丈夫疼着,有了孩子更是有了欢乐和安慰。可惜,淑光没能生孩子,也许,她有了孩子,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些。”
当晚,二丫留下来陪陪虹羽。说这是跟姐夫和老憨队长商量过的,怕虹羽在新家里过年会不惯,会想妈妈,姐儿俩情分好,见面会有说不完的话呢。晚饭后,虾叔一家子跟虹羽姐俩围着火塘聊了阵收成、鱼价、天气啥的闲话,又逗弄了一阵子二丫的胖儿子小水旺。6个月大的小家伙,竟会啥啥大笑,乐得喜奶奶笑出了眼泪,直夸胖小子聪明呢。等上了床,小家伙就呼呼大睡,整夜也不见他哭闹。倒是虹羽听了二丫的私房话,着急上火地为淑光淌了好一会眼泪。先是,姐俩脸对脸的说了一阵子想念的话,二丫说起初进夫家门,眼眼见生人那怯生生的不惯,到晚上咋咋地要跟一个男人睡一床那种怯生生的害怕。二丫说:“虽然妈在头天晚上偷偷告诉俺一些到现在也不能跟你虹羽说的话,俺还是一闻到他身上的那鱼腥味儿加男人味儿就想跳下床逃回家来。往常俺只跟妈和你睡过,俺妈身上老有奶香,你身上的气味儿就更好闻了,哪曾那么近闻过那怪怪的男人味呀?再有就是他那一身硬梆梆的健子肉,还有那……哎呀,不能说了!傻东西,别问了,怪臊人的。男人哪,哪儿哪都是硬梆梆的,要不,哪会有那么大的劲儿?!哪像俺女人们浑身上下软软细细的,难怪俺们干力气活儿总也比不过那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呢。”虹羽想:“原来是这样,难怪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呢,泥干了可不就是硬梆梆的?原来,结婚不光是为了生儿育女,硬泥一样的男人也还需要水一样柔的女人来润泽,柔弱的女人也会需要男人来支撑。”虹羽觉得自己并不属于需要男人支撑的弱女人,从小经历过那么多风风浪浪,不全是她自己支撑着走过来的吗?淑光就不同了,软棉棉的淑光,弱怯怯的淑光,胆小小的淑光,她可需要男人的支撑。唉,可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哪!二丫不知道想到啥事儿,自己“吃吃”的笑着。虹羽摸摸她脸蛋说:“傻笑个啥呢?结婚就那么好?想起来就乐成那样?难怪淑光说她是自愿嫁给牛力的呢。”二丫停住笑,突然惊乍乍地说:“哎哟,我倒忘了这个茬!淑光,嗨,这二年,淑光可遭大罪了!”虹羽的心猛一惊,惑惑地说:“你咋知道?哎,我是说你咋才知道的?你见了淑光,她和你说了?”二丫沉沉地说:“见了,啥话也没说,牛力盯着呢。”虹羽说:“那你咋知道的?”二丫说:“唉,傻丫头,是我想到的,呃,我是说,是我出嫁以后想到的。嗨,该怎么对你说呢?这么说吧,女人跟男人结了婚,就会有房事,就是夫妻间的事儿。这种事儿,男人要是不体贴女人,不顾着女人只顾他自己个儿快活,那女人可就遭大罪了!尤其是女人来那个,你们说的月经的时候,男人要胡来,女人就会得下治不好的大病,日子长了,能要了女人的命呢!你姐夫是初中生,也喜欢看书,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这些话,也就是两口子能说。他良心好,疼我,每次我来了那个,他就出去打鱼几天不回来,就是在家也能忍着。嗨,那蠢牛一样的牛力,哪会懂得这些个?难怪他那个老婆病得下红早死了呢!前天我见淑光瘦得嘴唇都包不住牙了,倒像老了二十年,就连笑也笑得惨惨。唉,这两年多,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可不是遭了大罪了吗?听娘说牛力对淑光越来越不好了,怪她没给他生个聪明儿子呢!嗨,淑光的命,真苦啊!”虹羽呆呆地听到一半就如梦方醒,她想起在二嫂那里看过的医书上说过的,这病名叫闭经痨!是极不容易治好的妇科痨病,女人得了这种病,会丧失生育能力,会慢慢消瘦干枯而死!噢,淑光,这两年我脑子木木的怎么就把这些全忘了!怎么就没能把这些早告诉你呢!淑光,可怜的淑光!虹羽忍不住泪水盈盈地说:“她一定是得了闭经痨!她会死的!二丫,好姐,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二丫声音哽哽地说:“怎么救她?迟了,现在,生米早就做成烂粑饭了!她生是牛力的人,死是牛力的鬼,让俺们这些旁人怎么去救她呀!”虹羽一把抹掉泪水,咬咬牙牙说:“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不,不,我去叫她离婚!离开牛力那魔鬼!”二丫说:“魔鬼?人家牛力是她的亲丈夫,领过公家的结婚证,还能说离就离了?你别犯傻了。再说,离了婚,淑光怎么办?上天入地?牛力会放过她?”虹羽狠狠地说:“那也不能白等死!难道人都病成那样还不能离婚?离婚让她住到虾叔家来,奶奶和玉兰婶儿都是好人,会可怜淑光的。”二丫说:“那牛力三天两头来吵来闹怎么办?”虹羽闷闷地说:“我可不怕他?他要敢上门来欺负淑光,我就敢拿菜刀活劈了他个臭流氓畜
牲!”二丫说:“好俺的傻妹子,别说孩子话了!喜奶奶一家人还活不活了?她一家子对你这么好,你能让她们摊上人命案?你可不能胡来,别忘了城里你还有个白头发的老娘呢!”虹羽的心疼得直抽,一团恶气顶得喉头生疼,忍住的泪水又刷刷涌出来。半晌,虹羽抓住二丫的手说:“姐,好姐,求你救救淑光吧!求你了!”二丫说:“俺,俺有啥法子救她?”虹羽说:“姐,你是好人,俺姐夫也是好人,那家的老人也是好人,你,你就偷偷把淑光带走藏起来。我再想办法弄点钱,治好她的病,然后再让她去她的父母那儿。这样,淑光才有条活路。姐,你真忍心眼看着淑光活活病死,折磨死?她才二十一岁呀!”二丫的泪也忍不住流下来,她极为难地说:“虹羽,姐明白你的心,姐也知道你跟淑光从小长大的情分。只是这事儿太难了,现如今事态紧着呢,一个大活人,就算俺能把她远远地带到俺公婆家,那也藏不住啊!俺家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还得给她请医生治病,这能瞒过谁去?治保主任上门一查,俺不成了拐带人口了吗?唉,你先别着急上火,看急出病来。俺明儿回去跟你姐夫偷偷商量,他脑子灵,人缘广,鬼点子多着呢!等商量出个好办法,俺再来告诉你。姐也是女人,心也不是铁打的,一准帮你想法子救淑光。好啦,鸡都叫三遍了,俺姐儿俩也合合眼吧。”二丫坐起身,拧亮油灯把了孩子的尿,躺下拍拍虹羽,翻过身搂着儿子一会儿就睡熟了。虹羽睡不着,她怕自己翻来复去地弄病了二丫母子俩,悄悄钻到被那头躺着。房门边的小缝隙风让虹羽头脑更加清醒,总也难以入睡。天亮时分,她眯眯糊糊地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什么人死了,送葬的白幡铺天盖地,迷迷茫茫那个白呀!突然她眼前出现一大滩鲜红的血,血中央全身赤裸的躺着一个女人,瘦骨嶙峋吡牙咧嘴的模样十分可怕。虹羽想凑过去看看到底是谁?不料那女人伸出双手抓住虹羽直喊救命,虹羽吓得大叫一声,醒过来时已早大汗淋漓,脸泛红潮,全身烧得火烫烫的。
虹羽病了,虾叔请来玲俐看过,说她是伤风感冒。喜奶奶说是画画儿累的,加上二丫来时虹羽跑出去没穿上大棉袄。二丫知道虹羽是心病一半,可她不能对玲俐说。看过病,吃过药,虹羽赶着二丫走了,说是怕传染给孩子。二丫临走让虹羽安心养病,啥事儿都会有办法的。玲俐听着奇怪,对虹羽眨眨眼笑笑,说她晚上再来给她看病。
虹羽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二十七、二十八,玲俐一天两趟的来给她看病。虹羽虽然感激她在自己农药中毒时救护过自己,却到底啥话也没让她问出来。这年头,心事可不是对任何人都能说的,藏得越深越好,这一点,虹羽心里很明白。玲利这个人,平时少言少语,不哼不哈的,碰上再大的事儿也能不声不响地小心应付。一个富农的女儿,能够当上大队赤脚医生,全凭她家祖传的几本医书,全靠她自己不休不止不屈不挠地下苦功夫学习,装了一肚子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医学知识的缘故。别看她才二十四、五岁,却曾治好了几例大医院不收的古怪病人,这才当稳了大队医生这个不能光靠成分好就能干的差事。虹羽听春姐说过,公社团高官李三宝,早就恋着玲利,只是因为政审通不过才搁下了。春姐说耽误了三宝那么好个人,玲俐还不哼不哈地也不见她难过,照样整天没事人似的看她的医书,可见她的心也够冷的。春姐又说她对病人的心倒挺热的,不管刮风下雨,总是随叫随到,姑娘家倒会接生,不嫌脏不怕羞的,还愣是没有人敢笑话她。总之,
玲俐是个让人看不透摸不准的有本事的厉害能干人儿,心藏得可深呢。
这两天,玲俐每次来看病总要话内话外的露三、两分看病以外的意思,虹羽心里也明白,也想把淑光的事说给她听听,让她拿拿主意。只因虹羽认为她的心总是蒙着一层拨不开的雾,隐隐现现的让人看不清楚,万一……嗨,还是不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虹羽的病来势虽然汹汹的,去得倒也快,这全靠玲俐的西药加草药汤,也多亏了喜奶奶和玉兰婶子的精心照顾。喜奶奶总总守到半夜不睡,玉兰婶儿每天除了伺候虹羽按时服药,还一天几次给虹羽烧开水擦汗湿的头脸身子,每次总给虹羽换上干净烘热的衬衣汗褂。下半夜虹羽烧得嘴干舌燥的时候,总有一双柔柔的手扶虹羽仰起身子喂她喝点儿不烫不凉的淡糖水;出汗时,也总有一双柔柔的手拿热毛巾给她擦汗。虹羽朦朦胧胧地看着那总是扭在一边的脸,那被烧伤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侧影里,竟然是那么美好,那么柔和,那么善良可亲!以至于虹羽病好后再去看那张脸时,丝毫也不觉得难看,只感到甜甜的亲切。
腊月二十九,虹羽觉得自己完全好了,坚持要起床自己吃饭吃药。玉兰婶等虹羽一离开床,便把虹羽的被单,包单全折下来洗净烤干,说她生病的时候弄得潮潮的,病好了睡着会不舒服。虹羽不想说些轻飘飘的感激话去冲淡这份浓浓厚厚的情意,只是把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她想:“这就是人类最真挚最善良的本性吧?我凌虹羽有幸接触这些人,这份情,是命运之神在向我展示人类最美好的一面。我应该永远铭记,终身不忘,在我的有生之年,当以同样的美好去待人示人,这也算是报答命运对我的教诲启迪吧?”想到这里,虹羽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她觉得自己心上那层厚厚的冰壳,不再那么硬,那么寒,甚至还悄悄地开始融化。
凌虹羽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非常好。她甚至觉得,世界会因此更加美好,生活也会因此而轻松许多。
午饭后,虹羽觉得早晨起来时轻轻飘飘的双腿实在了很多。她在火塘边,给巴巴的盼了好几天的小顺子讲《格林童话》里善良的《美人鱼》的故事。小顺子目不转睛的听着,好像能看见从虹羽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似的。喜奶奶也孩子般的听着,不时让虹羽喝上几口热茶。虹羽极认真地讲着,一小一老极认真地听着,虹羽的心被小顺子那如饥似渴的神情感动得颤颤的。她觉得自己讲得极为平常的故事,正被那孩子尽力吸进他干渴空白的心田里,她甚至听见潺潺清泉被吸收时滋儿滋儿的声音。她因此而不停地讲着,讲完了《美人鱼》,又讲《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讲完了小矮人又讲《七色花》。整个下午,时间就在这温馨和谐的气氛中悄悄流过。当虹羽讲完了《小红帽》的故事,喜奶奶坚决不让她再讲。虹羽自己也觉得头有些晕晕的,玉兰婶子早给虹羽缝好被子铺好床了,她轻声细语地拦住还在问这问那的小顺子,让虹羽去床上躺着,别又反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虹羽也觉得身子乏乏的,站起身正要去躺下,二丫急匆匆推门进屋,拉着虹羽欲言又止,脸儿憋得红红的,颊上似有泪痕。虹羽见她神情不对,连连问她出了什么事儿?二丫支吾着说她是来看虹羽好些了没有?还问玲俐来过这儿吗?虹羽问她是不是孩子病了?二丫说:“不是,是,呃,是淑光……嗨,淑光她快不行了!大流血,血流得老也止不住,淑光的表妹到处找玲俐找不到,才让俺领着她找到这儿来的。”虹羽的头嗡的一声更觉晕晕的,脸儿刷的雪一样白,嘴唇抖抖地说:“你,你是说,淑光死了?啊?是吗?”二丫说:“不,俺没说!淑贞,快进屋,快呀!”留在门外的淑光表妹闻声跑进屋来,见了虹羽便跪倒在地,抱住虹羽的双腿说:“凌姐姐,我姐,我姐还没死呢,她想见你,还有白梅和兰兰,呵,可怜的姐呀。”虹羽转身冲进里屋,飞快的穿上大棉袄,抓起围脖手套就往外走,喜奶奶拦住她说:“孩子,你,唉,围好围脖,戴好手套吧。”老人一边说一边帮助虹羽把头脸捂得严严的,又轻轻擦去虹羽脸上的泪珠,长长叹了一口气,玉兰赶过来,递过虾叔守夜用的大手电筒说:“虹羽,生死由命,你,你可别太伤心!撑不住了就回来,啊?”虹羽使劲儿点点头,三个人急急出门直奔金牌方向赶去,远远看见玲俐背着小药箱悠悠游游地向这边走着,她是来给虹羽看病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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