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茉莉小心翼翼地托着百合要的黄瓜碗碗糖茶出来，百合和她的小自行车却不见了踪影。茉莉吓得面色煞白，她的腿在颤，声音也跟着抖。她喊着“百合，百合……”，从前院喊到后院，又从后院喊到前院，没人答应。天太热了，地好像都被烤焦了。诺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老花猫在院墙跟前闭着眼睛打盹儿。
茉莉想不出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儿能骑着小自行车去哪儿。她哭着跑回家告诉了正在午睡的爷爷奶奶。爷爷起来拔腿就往后门外的西河坝跑。奶奶捣着一双裹过但后来又放了的小脚，气喘吁吁拉着哭腔先直奔前院的井边，看到井盖儿是盖好的，就又到后院的井边，一看井盖儿被扔在一边，立马头一晕腿一软瘫坐在井边，捶胸顿足地哭喊，“这是谁做（念zu)的活儿撒（谁干的）？才一会会儿没（念mo ）看，就可价（已经）把井盖子揭下(念ha)咧”。茉莉大着胆子趴在井边往里看，井水很清澈，但好像有点波纹在荡漾。她拎起井边的木桶挂在井绳端头的钩子上，试着摇辘轳，结果没控制住，辘轳自动转起来，差点儿把茉莉打倒。茉莉拼命抓紧辘轳的摇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摇把上才勉强控制住辘轳。她颤着声朝井里喊，“百合，你要是在井里，就进到桶桶里，姐姐拉你上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就开始往上摇辘轳，终于把木桶摇上来了，桶里只有少半桶清水。她对奶奶说百合和小自行车肯定没掉进井里，因为木桶下去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碰到什么，而且打上来的井水也很清。奶奶这才止住哭喊声，爬起来就又挨家挨户敲门找百合去了。
茉莉朝着爸爸妈妈的单位跑去，一边跑，一边“百合，百合”地叫着。她先过马路去了对面的门市部，门市部里有卖古巴糖的，一毛钱九个，她带百合去过那里，或许聪明的百合记住了也说不定。
门市部里只有一个戴着袖套的售货员阿姨正掰了半个核桃酥往嘴里塞，百合不在里面。茉莉继续往前跑，经过大十字新开的冰淇淋店，里面的凉风在店门口就能感觉得到。爸爸妈妈上个星期天带她们三个来过，里面卖的嫩黄色的俄罗斯手工冰淇淋虽说粗糙了点，口感却胜过茉莉此后吃过的所有的冰淇淋。二十年后大林有一次去哈市出差，还专程为茉莉去找那家冰淇淋店，结果发现那里早已变成鞋店了。
百合会不会是想吃冰淇淋了到这儿来了呢？茉莉进去找了一圈，还是看不到百合的影子。
茉莉在马路边上拼命跑着，被太阳晒化了的沥青每跑一步都要粘着她的塑料凉鞋，沥青隔着凉鞋底子都觉得烫脚。她真希望自己不是八字步，能跑得快一些，好尽快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把百合接到单位去。
百合并不在爸爸妈妈的单位。妈妈坐柜台走不开，爸爸一听百合不见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赶。沿路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三岁大的骑着自行车的小女孩。终于有一个人说是在百货公司看到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在给进出百货公司的人开旋转门，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要找的小女孩。
爸爸飞快地骑到百货公司，看到百合尽心尽力、专心致志地在给每个进进出出的顾客推着旋转门，两只羊角辫都散开了，毛茸茸的黑发散乱地铺在额头上，汗水把小脏脸糊得五马六道，小自行车也不见了。爸爸跑过去一把抱住百合，差点儿哭出声来。他把百合抱到了自行车捎架上，百合指着旋转门说是还要“开门门”。
百合跟爸爸回到了家，一家人的心才算是落到了肚子里。眼睛都哭成核桃的茉莉跑回家原以为爸爸妈妈肯定会狠狠地收拾自己，没想到他们一句指责的话都没说，倒是百合见到姐姐问了一句，“姐姐，我的黄瓜碗碗糖茶来?”
茉莉这才破啼为笑。
百合五岁的时候跟着收音机学会唱苏小明的《军港之夜》，调子把得倒挺准，就是每次唱这首歌都要在脖子上套上妈妈给她织的脖套，哪怕再热得冒汗也绝不肯摘掉。谁都猜不到百合为什么这么做，只有茉莉知道百合这是为了配合那句歌词“头枕着波涛”才特意给自己做的造型。还不识字的百合错把“脖套”当成了“波涛”来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