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亏欠

不知不觉，忘川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这里的人看起来与凡人无异，只是一部分人的额上，有着与忘川相似的印记。按照封婆婆的说法，这些拥有神族印记的半神之人，则是与灵婵一样的永生之人。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便是拥有法术的那一类。
所以当封婆婆看到忘川额头的印记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也是永生之人，由此，忘川便不敢轻易在这里使用法术，凡事亲力亲为。若是以前，他绝不屑于做这些不合身份的事，可时间久了，有些东西自然就发生了变化。
这里与长安一样，有这大同小异的商铺，车马，路边同样有小贩在叫卖着，却少了些雍容华贵，更多的是朴实无华的泥土气息。与这里的风土人情相比，忘川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贵族气息倒有些格格不入，一路上引得不少姑娘频频回头，面容娇羞地议论着他的身份。
这里长久的封闭，几乎人人之间都相互认识，偶尔来到的陌生面孔，就会惹人驻足。而像忘川这般风姿出众的，却是少数了。
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保持望向前方，寻找着那座寺庙的所在，全然不去理会过往投射来的热烈目光。
毕竟，那孩子知道的话，多少会有些不愿的。
他记得有次在看戏时，有一幕是如此的：一对恩爱的夫妻，结果二人一同出游的当日，丈夫与来往的姑娘多说了几句，将正房妻子抛诸脑后，那位妻子便有些不悦了。而听座上看戏的看客们道，这位夫人的这种行为，称为“吃醋”。虽然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何会与一味调料扯上关系。
尤其，还是一味其酸无比的调料。
长街尽头，已经褪去了先前的热闹。他刚要继续向前走，身后就被人猛地拉住了。忘川向来不喜欢与生人触碰，尽管他察觉到那人没有敌意，但还是条件反射般的甩开了身后人的手。
忘川微微蹙眉，回头一望，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尚未褪去稚气。她的眉心并没有印记，那么她应当是拥有法术的。
紧张感顿时散了许多，他甩甩手，一如既往保持着清冷姿态，抬眼道：“何事？”
这小姑娘的眼睛好似含着一汪泉水般清澈，大大的瞳孔仿佛有一种能迷人心窍的魔力，勾人心魄，乱人心神。她倒是并未像先前街上的姑娘一般惊叹于忘川的卓越风姿，而是直言道：“没人告诉你前面是什么地方吗？还要过去？”
忘川回过头望了一眼这路的尽头，有些昏暗，看不清究竟是何处。“那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望着他：“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再走下去，就是普陀寺啦！”
果然，忘川心道，从封婆婆的话里，忘川明显察觉到，所谓的长着三色堇的普陀寺，是个同样遭村民们厌恶的地方，而这里，几乎是他走遍整个半神之域后发现人烟最少的地方。
“普陀寺，为何不能去？”
小姑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那里住着一个奇怪的人，而且那里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又阴森又恐怖。”
忘川有些无奈，他蹲下身子，反问道：“你亲眼所见？”
小姑娘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阿娘不许我过去，说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为何要相信他人所言？”
“因为那是我阿娘啊，我阿娘是不会骗我的。”
“世上本无绝对之事。”忘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小姑娘，“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永远相信的，唯有自己。”
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小的孩子，未经世事前，对亲情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估计没法明白他所说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说什么。
说罢，他潇洒地转身离去，向着愈发幽深的道路前进着。身后的小姑娘望着远去的大哥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疑问。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嫣儿，快回家吃饭了！”
小嫣儿高声应了一句：“来啦！”便兴致勃勃的跑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边的光晕由明入暗，将小路两旁的梧桐树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薄雾，莫名多了些阴森和凄凉。忘川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一座寺庙的轮廓便入了他的眼。墙垣破碎不堪，房梁东歪西倒，勉强支撑着房体没有倒下，屋顶破了几个大洞，早已无法遮风避雨。再走近些，庙里枯草满地，像是已经荒废很久。而从墙上的缝隙中却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忘川走近了些，在一片废墟中，三朵三色堇并排而生，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与这里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忘川走到庙门前，抬头望向有着几条裂纹的牌匾：普陀寺。
片刻后，他大步向里迈去。这座庙并不大，除了正殿里摆着一尊看不出是谁的神像和牌匾，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座庙。忘川的脚下几乎都是干枯的树叶，踩一脚，便会发出清脆的粉碎声。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了无生气，完全不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按封婆婆所说，这座庙的住持是个怪人，可眼下，他连此人在何处都未发觉。
忽然，他的肩被猛地拍了一下。忘川身躯一震，猛地转过身，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僧人映入他的眼帘。
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的气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忘川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目光犀利：“阁下是何人？”
这位僧人浑身都散发出极重的阴气，眉宇间尽是阴沉，身上的袈裟也是破破烂烂，全然不像一位住持该有的姿态，阴暗的气息由内而外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没有回答忘川的问题，反而说道：“你……不属于这里……”
声音沉闷却有力，更像是质问。忘川直直的盯着他，又问了一遍“阁下是何人？”
这次，那人才缓缓道：“老衲是普陀寺的住持。”
整座庙里除了他再无旁人，所以他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忘川稍稍松了口气，对他微微行了一礼：“在下忘川，特来找寻前辈。”
而那住持却似乎对他是谁毫无兴趣，眼睛直勾勾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忘川澄蓝色的双瞳上，然后得出结论。
“你不是半神之人，你是神族。”
他几乎不是在询问，而是十分肯定的说。忘川弯曲的身子猛地一顿，抬眼对上住持审视却异常坚定的目光。二人谁都没有开口，都只静静地望着对方。忽然，忘川站起身，傲然改口道：“在下，三途河神忘川，不知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闻言，住持甩了甩袖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忘川并非要刨根问底，可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某根弦，住持自嘲般地笑了几声，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圣……”
确实，若他是神族，不会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可他虽认得出自己是神族，却似乎从未听说过自己也未曾见过，可若是如此，有能力辨别这一点的，若非是神族，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难怪，他连一丝生人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这整个普陀寺内，怕是只有那几朵三色堇，是活着的。
“住持可是冥界中人？”
闻言，他并没有承认，也未着急否认，只是喃喃道：“这些东西与我而言，早已经不重要了。”随后，他将目光又汇聚在了忘川身上：“倒是你，为何会来此处？你进来半神之域时应当有人告诉过你，这里住着一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