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温柔岁月（一）

“阿卓玛依，我给你洗头发吧……你的头发很漂亮，散在水里像青烟一样。”
“在我们中原，只有新妇才穿大红的衣裳，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穿些浅色的衣服……”
“就是你们这群中原人，杀了我阿爹，杀了我的哥哥们……”
“克翎王已经被你们杀了，我阿爹也被你们杀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为什么要屠尽克翎族人和龙部楼秦族人，你们，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是你杀了我阿娘？是你杀了法择迩？你，你还要杀谁？”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二十万克翎族人，五十万巴克草原的儿女，都被你们杀完了啊……”
……
我病的糊里糊涂，浑身烫的难受，却仍然感觉冰冷刺骨。
我听见有人大喊：“良娣醒了，良娣醒了。”我微微睁眼，心口处一阵绞痛，头部更是疼的厉害。
我又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良娣吐血了，不好了，良娣吐血了……”这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十分聒噪，我侧了侧脸，又睡了。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仿佛看见巴克草原早已生灵涂炭，我看见那个圣地早已血流成河。
我九岁那年，王城里来了一些中原人。中原人来到龙部楼秦本不足为奇，但这次来的中原人却和以前来的不一样，他们穿戴十分整洁，看着不像是在中原过不下去才迁居到楼秦的人。
那日天气照样很好，草原上的天空万里无云，我无法用任何奇幻美丽的语言去形容那片蓝天，它那么干净透亮，就像阿娘美丽的眼睛。
我站在城墙上，阿爹亲自打开了城门，去迎接那群中原人。那些人的队伍很长，可带队的人却穿着一身红衣，在鲜绿的草地上十分显眼，我觉得那身衣裳很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那个人好像察觉到我在看他的衣服，他正在和阿爹说话，忽然将视线转到我身上来，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却立刻将视线转移到了阿爹身上。
阿爹朝我招手，他向我喊：“阿卓玛依，快，快下来，到阿爹这里来。”
那些人都在看我，那个穿红衣服的人也在看我，我从城墙上跑下去，却并没有去阿爹身边，而是骑上马朝王宫的方向奔去。
我将马儿骑得飞快，一路上人们看见我，都和我热情的打招呼。
我的马儿脖子上的铃铛铛铛的响着，我的脚踝上的铃铛也铛铛的响着。我告诉阿娘，王城里来了好多中原人，阿爹似乎很喜欢他们。
阿娘问我是什么样的中原人，我告诉她，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那个人长得很好看，其他人穿的五颜六色，我记不清了。
阿娘拍拍我的后脑勺，笑着说：“我心爱的阿卓玛依，去找你阿玛玩吧。”
我的阿玛，就是我的乳母，她们都很烦人，我不想让她们陪我玩。
我想去找顾庭芳，我就去找他了。
他家住在堂穆河下游，王城在中游，骑马的话并不远，可如果我要走到那里，我可做不到。
我将马儿拴在门外，便飞奔着往院子里跑，我喊顾庭芳：“顾庭芳，顾庭芳，我来找你了，顾庭芳，顾庭芳，我来找你了……”
我像只鹦鹉，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跑进屋子里，我还在嚷嚷着：“顾庭芳，顾庭芳，我来找你了……”
顾阿叔和顾阿婶也在，我朝他们笑：“阿叔，阿婶，我来找顾庭芳玩了。”
我又往里面走，看到顾庭芳静静的坐在毛毯上，他穿着一身白衣，可显眼了。
我笑眯眯道：“我找你来啦。”
他说：“听到了，老远就听到你像狼一样吼。”
我嘿嘿笑，盘腿坐下，才看到另一个人，这人就是我在城墙上见到的那个人，他盘着腿坐在顾庭芳的对面，他的神色冷冷的，和顾庭芳一样冷。
我便将屁股往顾庭芳那边挪了挪，顾庭芳很嫌弃似的往一边挪了挪，我便再往他那边挪了挪，他说：“别挪了，我没地方坐了。”
我点头说行。
我悄悄问顾庭芳：“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他说是，我说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能是我的朋友吗？顾庭芳说不能，我说，你好小气。
他问我：“你说什么？”
我怕他听不清楚，就大着声音说：“我说你好小气。”
“从我家门口滚出去。”
“庭芳，胡说什么呢？敢叫公主滚？你滚出去得了。”
顾阿婶大着嗓门喊，我便探出头朝顾阿婶笑，顾阿婶也朝我笑，然后我朝顾庭芳嘿嘿笑，他说：“别笑了，跟个小傻子似的，难看死了。”
我点头说行。
我在顾庭芳家里吃了晚饭，阿婶将顾庭芳的房间让给我睡，顾庭芳不乐意，阿婶说：“要不然你换一间屋子，要不然你今晚别睡了，选一个。”
最终顾庭芳换了一间屋子。
我睡不着，想和顾庭芳聊天，我怕吵到阿叔和阿婶，就踮着脚走，连灯也没掌。
我走进顾庭芳屋子里时，他好像睡着了。
我悄悄问他：“顾庭芳你睡了吗？”没人回答我，他果然睡下了。
我想起上次我睡觉的时候他捉弄我，害得我睡不安稳，心想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我掀起袖子往床边走，为了不吵醒他，我的动作很轻。
我走到床边，忽然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顿时头皮发麻，吓得快要叫出声来了，那个人忽然起身用手堵住了我的嘴巴，我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我抓着他的手，闻到了一股香味。
我看着那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和顾庭芳的眼睛有点像，但更亮一些，像老鼠的眼睛一样，黑黝黝亮闪闪的。
他要我别出声，我点头，他便放开了我。
我说：“你不是顾庭芳。”
“他说：“我没说我是。”
“那你是谁？”
“我不告诉你。”
我又问他：“你睡了吗？”
他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不睡？睡不着吗？想中原吗？我们这里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别吵了，你刚才吵醒我了。”
我“哦”了一声，说：“你刚才的样子像老鼠。”
他说：“为什么？”
“眼睛。”我说：“你的眼睛亮亮的，老鼠的眼睛也是亮亮的。”
他不说话，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说：“我困了，想睡觉，不想说话。”
我“哦”了一声，说：“那你睡吧。”
可是他仍然坐着，他说：“你站在这里我怎么睡？你出去。”
我点头，我怕他看不见我点头，就“哦”了一声。
我走到门口，他说：“关上门。”
我“哦”了一声。
他又说：“别进来了，回去睡觉，庭芳早睡了，你别去打搅他。”
我点头说行，便又摸黑爬到我的床上，准确说应该是顾庭芳的床上。
顾庭芳的房间可整洁了，他的床可舒服了，我也早就想在他的床上睡觉了，可他一直不让，怕我把他的床弄脏了，想不到我今晚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二日清早，我吃过早饭便要回去，那个中原人也要去王宫，我便要和他一起回去。
顾庭芳说：“你别缠着人家，你这个丑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