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

因着这一插曲，几人回去时已经过了酉时，楚朝歌第一次见识了穆轻眉被逼婚的场面，忍不住问：“殿下过了年便二十三了，圣上竟容许您一直不嫁人？”
原来这一遭催婚让宴会迟了这么久，京城大街连绵十里，都是火红喜庆的灯笼。穆轻眉撩着马车帘子看了会儿，想起与承兰约定的“华灯初上”，不由叹了口气。听见楚朝歌的问话，歪歪脑袋挑眉问她：“若让你家兄长娶公主，你会愿意吗？”
晋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为公主驸马，则全族父伯弟兄不得入仕途，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何况穆轻眉与穆青和感情实在亲近，若穆轻眉嫁了世家子弟，则太子与世家的关系便又进一步，这是晋帝绝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见着楚朝歌顿悟又有些同情的神情，穆轻眉笑：“你不必同情我，这些男子为了仕途不愿娶我，我穆轻眉也不稀罕嫁他们。”
“圣上容许我做个老姑娘，大抵还有一层原因……”，穆轻眉看看穆青和，笑道：“我二人的母亲嫁给圣上时年已二十六。”
将门嫡女，明艳动人，小小年纪便能跟着父亲在前线杀敌；再年长些，沙场点兵、挥斥方遒，何等的意气风发。还是穆侯爷的晋帝与自己的妻子也曾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许，只是后来，那些约定、那些浓情蜜意，在帝王的鸿途大业面前不值一提。
一代女将，千古贤后，先后的风华何人不知，可是没人在意她是否真得想久居深宫相夫教子，安抚小妾照顾庶子。她为了自己还天下一个太平的愿望选择了容忍接受丈夫的背叛，又何尝不是放弃了那个曾经对他许下诺言的男人和那段携手相伴历经风雨的感情。
再后来，人道她早早病故何其可惜，却不知是她在刺客来时用肉身为盾，挡在了晋帝面前。她用自己的死换来晋帝的终身愧疚，换来母族的安全无虞，换来一双儿女的平安喜乐，也结束了自己在宫墙中被压抑束缚的一生。
这些话穆轻眉当然不会与楚朝歌说，她只是简短答：“所以对我，圣上极其包容。”
马车终于停在了公主府，十六缠着穆轻眉不肯走，穆青和无可奈何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最后决定：“今晚不回太子府了。”公主府不大，但多住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穆轻眉和十六干脆利索扶着马车跳下来，急匆匆往府里跑，早有等在门口的管事看见，开门来迎。楚朝歌踩着台阶下得慢些，穆青和并不多言语，站在一旁耐心等她。
怎料府外灯光簇簇，如连绵银河，府内却暗夜茫茫，是寂寥寒冬。承兰腿上盖着厚重的毯子，提着灯坐在院子里，正盯着月亮发呆，听见开门声，猛地回过头来，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是这一个月来穆轻眉分外熟悉的一幕。只是这一片黑暗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承兰模模糊糊的白衣身影，看着实在有点……凄冷。
她还没来得及问承兰好端端的，怎么在大过年把自己搞得这样孤寂清冷，就见走廊边、房檐下，大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承兰转着轮椅椅子过来，穆轻眉愣怔着看他眼里的熠熠光辉与里面红色的自己的身影，迟钝地问：“怎么这时候才点灯？”
她的鬓边是那串灵动的风信子绢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承兰想，果真如自己所料想般好看：“你说华灯初上时回来。你何时回来，便是华灯初上。”
听见这话，穆轻眉本能地一愣，声音都有几分不平稳了，避开这有些暧昧的气氛，转而说：“宫宴迟了些……”，可承兰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神情认真地听她讲，越发让穆轻眉觉得无所适从。
“什么华不华灯？外面早亮起来了！”小十六从穆轻眉身后探出头，抓着穆轻眉袖子满脸戒备地盯着承兰，似乎早已经打好了腹稿，流利地对承兰说：“你就是姐姐捡回来的那个男人？姐姐救我回来的时候是背着我上马车的！我生病的时候，姐姐还天天陪我一起睡觉！还有我爱吃的银耳粥，姐姐最会做了！别说是我，姐姐对画柯也是悉心照料的！可见姐姐照顾你那是因为医者仁心！你别得意！姐姐最宠的还是我！还有公主府西边的院子，你一步也不能迈进去！”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跟在后面进来的穆青和满脸震惊，看着十六巧舌如簧、滔滔不绝的样子，像是看了场恶斗，感慨万千道：“由此可见娶那么多女子纯属犯傻，小十六个才十五六的小姑娘，平时一整天不肯说一句话，现在争起宠却跟斗鸡一样。”
平日里板正惯了，穆青和少有说话这样生动的时候，十六听着这话气鼓鼓回头，又因是太子爷，连瞪他都不敢，只得把气发在承兰身上，狠狠地剜他一眼。
没人注意到楚朝歌站在太子身后，听完穆青和一番话，愣神瞧他时的虔诚神情。
几个人往正厅走，谁知穆轻眉刚把手放在承兰的轮椅上，就被十六眼疾手快地发现，一把抢过承兰的轮椅推着往前走。看着面前这个风一样快的少女，又莫名其妙地被她针对，承兰甚至有了种下一秒十六就要推翻轮椅，把他摔在地上的感觉。
好在这小姑娘虽然凶巴巴冲着他发了通火，却怎么也想不到使阴招。
进了前厅，看了会儿焰火，几人便又无事可做，穆轻眉怎么肯闲下来，提议道：“长夜漫漫，不如咱们……陆博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