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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荒年代，大焚山里的几个小村落饿死了不少人，尤其是苏家沟子，位置偏僻雨水不足，家家户户饿的勒紧了裤绳儿，用山泉水泡着野菜根过活，有的人家大人跑了，剩下七八个孩子，大的一不小心就把小的给看死了，抱着那娃儿的尸体坐在黄土路上等他爹娘回来。谁也不敢出这山沟沟，外面闹饥荒闹的更严重，还有土匪下山劫财害命，那些跑出去的人，也是豁出命跑的，不想被饿死，只能出去寻食。“她爹，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宋家怎么还没过来接人啊？”住在苏家沟子紧东头的那一家子，今天多了几分生气儿，媳妇儿刘翠花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苏长生站在院子里，问他们家男人。苏强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安抚的拍了拍媳妇儿的肩膀，眼睛也直勾勾的看着院子外面：“快了吧，咱家长宁生的好，老宋家不会买别人家的闺女的。”刘翠花想到苏长宁的那张脸，放下了自己不安的心，她低头看了眼不足月的孩子，心寻思，可得来啊，不来没吃的，娃儿就没有奶水喝了。苏家炕上，一个瘦弱的小女娃儿躺在炕上，别看她瘦，生得白净眼睛细长，唇瓣和枝头饱熟的红樱桃一样，俏生生的好看。女娃儿呼吸有些粗重，似是睡的癔症了。苏强劝刘翠花回去等，但是刘翠花不愿意，她见不到人，心里怎么也不安生，那来的不是人，是整整五斤的粟米啊。日头挪了上来，地上的人影渐渐变短，苏家沟子的土路上来了两个人，男人手里拎着两袋子东西，女人手里拎着一袋子，直接奔着苏强家来了。刘翠花看到人影，乐的抱着孩子跳了起来，脚步虚浮差点摔在地上，要不是苏强眼疾手快，孩子都得跟着遭罪，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你慢着点。”两口子一起出去迎接去了，像是迎接什么大官一样。钱贵凤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两口子，她眼神好使儿，瞧见了他们眼睛里的希翼和期盼，尤其是看到她们时脸上恭维的笑容。不由得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微微抬起头，用鼻孔子瞧人，她平时也是在土里刨食的，有点驼背，习惯了往下看，冷不丁的抬起头走路，也挺不得劲的，但是她心里舒服啊。“呦，贵凤姐，宋大哥，你们终于来了，孩子已经用蒙汗药迷倒了，你们可以直接带走。”刘翠花迫不及待的说道。两只豆大的眼睛都没离开过钱贵凤她们手里的东西，那里面装的都是吃食啊，要不是现在人还没走，她恨不得拿起来先往嘴里塞两把，嚼嚼那个味道。同样是人，这钱贵凤的命就是比她好，嫁到了靠山靠地的上游村，闹饥荒了，人家还有粮有吃食，还能拿着东西换女儿，不用正眼瞧她。“嗯，这是五斤粮，你们去称称吧。”“不用了，我们信呢，孩子在里屋呢。”苏强接过粮食，痛快的说道，也不是他不想称称斤数，是他们家也没有称啊。一辈子都在这焚山里了，自给自足，买称多浪费钱。“嗯。”宋老大和钱贵凤进了屋子，掏出了手里的绳子把人给捆住，抗在肩膀上就离开了。苏家沟子离上游村有点远，从上午走到了晚霞出山才到。宋家人听见了动静，都跑出来了，尤其是钱贵凤的傻儿子宋福跑在了最前面，他今年十岁左右，生得又黑又胖，拍手傻乐：“我媳妇回来了，我媳妇儿回来了，娘，媳妇儿长得好看吗？”钱贵凤嫁到老宋家，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儿子是个傻子，不是后天变傻的，是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要不是她娘家有银子，也不会再宋家过的这么好。她可心疼自己的傻儿子，从自个儿身上掉下去的肉，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就算是傻子，她瞧着也好看，一心为傻儿子讨个好老婆，这不，刚好赶上了流荒，有的人开始卖闺女了，她挑三拣四的给儿子选了个漂亮的媳妇儿。钱贵凤心疼的掏出暗色粗布裁的帕子给宋福脸上的汗都擦点了，宠溺的说：“可好看了，进屋，把红衣服给你媳妇穿上，这就拜堂成亲。”别人家童养媳带回来，养到了年岁就可以和男人同房，钱贵凤弄出个拜堂来，也是想冲冲喜，希望天上的神仙能显灵，让他儿子变得聪明一点。“我这就去，娶媳妇喽。”“他爹，你把孩子给扔屋去吧，我和公公婆母说一声去。”“中。”宋老大把女娃儿放到了炕上，宋福把红衣服套在了女娃儿身上，宋老大一看，有些生气的说：“穿反了，你怎么倒着穿的。”人家穿衣领子在脖子那，这宋福把领子给人穿屁股蛋子那里去了。宋福有点怕自己的爹，有他娘在，他爹还有点笑模样，他娘不在，他爹就板着脸，要杀人的模样。宋老大把衣服拿下来，重新给女娃套上了。那厢，钱贵凤进了宋爷宋奶的屋子，笑着说：“公公婆母，人已经接回来了，你们两个老人也快坐好，等会儿就拜堂了。”宋奶穿着青色的衣服，上面打着两个补丁，闻言盘腿坐到了炕里，宋爷坐在了她旁边，钱贵凤离开以后，宋奶酸溜溜的说道：“这败家娘们就是钱多烧的，有那粮食，给咱们吃多好，给那傻子买媳妇，浪费。”给宋福娶媳妇的粮食是人家钱贵凤从娘家拿来的，宋奶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在背后说道两句。钱贵凤还没走出外面的门呢，自然是听到了，她脸上横肉抖了一下，心骂道，两个老东西，要不是看今天是她家儿子大喜的日子，非得和她们闹腾闹腾，老不死的，怎么还不去死。宋老大拖着女娃儿去了宋奶的屋子里，宋福拍着手流着口水跟在后面，乐的小眼睛都眯成了饺子缝。二房和三房都跑出来看热闹，大人进了屋子，小孩儿就趴在窗户口上看着。二房的宋云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娃儿，眼睛一亮：“香茗，傻子好福气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俊的娃子。”宋香茗趴在窗户上，才六岁的她个头不够高，得踮脚看，她神情里带着不符合孩子的阴凉，尤其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娃儿时，眼神更加的不善了。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两个人，搞得好像地上的女娃剜过她的心肝一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这年头哪有喜人给喊，钱贵凤自己充当喜人给儿子喊得，她嗓子粗，声音高，洞房二字刚结束，跪在地上的女娃儿就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她不是死了吗？好不容易熬出了大山，成了外面的女富商，没等享福呢，被傻子一刀捅死了。“嘿嘿，媳妇儿，你长得真好看，睁开眼睛更好看。”这遭瘟的声音就算稚嫩了十几岁，她也瞬间就听出来了，这不是傻子的声音嘛，宋长宁歪头看去，差点蹭到傻子鼻子上的大鼻涕，六月的天，宋福有些伤热，流出来的鼻涕又黄又粘，宋长宁看了一眼差点吐了。钱贵凤看到宋长宁嫌弃的样子，笑容立马不见，抬手扇了她一嘴巴子，骂道：“小贱蹄子，你嫌弃谁呢，这以后就是你男人，我告诉你，你爹娘把你卖给我阿福做媳妇了，你以后姓宋，生是我儿的人，死是我儿的鬼。”她没死，回到了过去，嫁给傻子的第一天。旁人以为这姑娘吓傻了，宋福拉着宋长宁的手，把她扯了起来：“呦呦呦，漂亮媳妇，你和我出去玩吧。”“赶紧陪我儿子出去玩去。”钱贵凤扯着嗓子喊道。宋长宁和丢了魂一样被宋福扯了出去，她不敢相信，又回到了这里，一个让她充满了恐惧与厌恶的地方。她被宋福领出去后，宋云和三房的宋波都围了上来：“大哥，我们能和你一起玩吗？”两个小子哪里是想和宋福玩，都相中了他的漂亮媳妇，想和这个漂亮媳妇玩呢。头一次有人主动要和自己玩，宋福开心的不行：“好啊好啊，我们一起玩。”说完还傻呵呵的乐出声。“等会儿，那个谁，我有几句话交代你。”钱贵凤喊住了宋长宁，把她领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宋长宁乖巧的看着她，没哭也没闹，她不敢哭，以前哭了，被钱贵凤拿扫帚旮沓抽的起不来炕。“你是宋福的娘是吗？”她用小孩儿该有的语气问。钱贵凤是个人精啊，打量了两下，哼了一声：“嗯。”“你说我是宋福的媳妇儿，那以后我也可以管你叫娘吧。”她可没那个条件和人家犯倔，饥荒要闹上好几年，天下一直不太平，富裕了，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眼巴前的得和人家处好关系才行。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儿，重活一世，不该挨的打还是躲着点吧。钱贵凤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这么会说话，不过联想她刚刚嫌弃阿福的表情，心思就又转了个弯，是个贼精的丫头，怕挨打，所以竟说些讨好她的话。精点也好，比那蠢得强，拿捏好了，也不怕她翻出自己的五指山。“你叫啥名？”“长宁。”“名字还挺好，记住了，以后你叫宋长宁，这个家男娃儿多，你得分清谁是你今后的男人，别做泥腿子的事儿，要是被我发现你有二心，我把你装进猪笼扔河里去。”二房和三房那两个小子以后指不定娶不上媳妇呢，她不留个心眼，就怕这草被旁人家兔子给拱了，那就不是五斤粮食的事儿了。宋长宁点头：“娘你放心吧，我一定离他们远远地，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帮娘干活，少吃饭，多做事儿。”“记住你今天的话。”钱贵凤敲打完，让她出去陪宋福玩了。院子里，三个男娃儿都等着她出来，宋长宁出去后头忍不住有些疼，其实也不怪钱贵凤多心，而是那宋云和宋波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时候还好，大了好几次都想轻薄她。“阿福哥哥，我头一次来这里，你能带我出去玩吗，就我们两个人。”宋长宁生得俊，声音也甜甜的，宋福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牵住她的手：“好，我带你去地里抓虫子。”他的漂亮媳妇笑起来好好看，村子里在没有比她漂亮媳妇笑的好看的人了，宋福还小，见过最大的地方也就是焚山沟里的几个村子。宋福傻呵呵的想。出了门，宋长宁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和大人一样的深沉，宋家一家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她非打即骂，什么活都要她去做，她以前宁愿死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后面拼了命的逃出去，做生意发财了，他们家人开始找她，管她要钱，不给就作，闹到最后，傻子一刀把她给捅死了。这辈子，她咋也不能再死的那么冤枉，等外面荒年过了，她就逃出去做生意，做女富商，离宋家人远远地，这辈子也不和他们来往了。在不能白白死在宋福的手里。时间不早了，天上的云霞像是被灶坑的火熏过一番似的，红彤彤的，瞧着可好看了，像是新姑娘的嫁衣。钱贵凤得了小儿媳妇，放下了心中多年的担子，晚上做饭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容，宋家三儿媳妇刘牡丹把锅里添上水，添上粟米，上满架上用木头做的架子，稳好了后，搁上大酱。这种年月，有一口吃的就行，三个儿媳妇做饭一个人也分不上什么活。刘牡丹手里做着活，却想和一旁的钱贵凤说两句话，她和钱贵凤的关系就那样，挺不喜欢她霸道的性格。但人家娘家就是比自己的厉害，要是有事儿，求求她还能帮衬着自己一点，刘牡丹脑袋里面想的事情不少，她用眼睛打量人家，却不知道旁人是怎么看待她的。不往大了说，整个老宋家，就刘牡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小心眼的人了。“大嫂，那丫头瞧着靠谱吗？”刘牡丹笑着问，说话间把锅盖盖上了，在柴禾堆里扯出几个木头，扔进了灶坑里。家家户户就在做饭的屋子里搭个小角落，专门放柴禾。钱贵凤斜楞了刘牡丹一眼，笑了，这个小心眼的货又来跟前凑近乎，她嘴上不喜心里却开心着，刘牡丹娘家穷，老太太看不上她，哪像她啊，在这个家里在嚣张，也不敢有人吆喝她。平时还要被这些妯娌恭维着，心里可开心了。“有啥靠不靠谱的，她要是敢和旁人勾搭上，我就打死她。”钱贵凤在剁咸菜，咸菜配上糙米饭，吃上满满的一口，在来点青菜蘸酱，满口香，老宋家吃食确实不错了。说话间，她手里的菜刀剁的更加大声了，吓得刘牡丹瑟瑟发抖。等回去可得好好和宋波交代交代，以后不能拐那傻子的媳妇去，惹了钱贵凤，还不得让她用刀子砍死。二儿媳妇秦红把桌子摆好了，进屋拿碗筷来，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刘牡丹和钱贵凤，这两个人，一个是狗一个就是狗骨头。晚间吃饭，宋长宁不能上桌，一个人端着豁牙碗蹲在灶台上吃饭，半碗饭，一两块咸菜，她怕吃不饱，舀着凉水把饭泡开了，在吃，这样就多了，能稍微顶一点肚子。吃完饭钱贵凤把她吆喝进屋子：“捡碗吧。”桌子上坐着好几个小孩儿，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宋长宁，宋小雨把饭碗放下，眼巴巴的看着钱贵凤：“阿娘，这个嫂嫂买回来，是给咱家干活的吗？”为什么别人家嫂嫂，就能和一家人吃饭，这个嫂嫂就不行呢。小孩子脑瓜子里就那点东西，发生了一些和她印象里不一样的事情，就好奇的想问。宋长宁穿着一件暗色的衣服，上面都是补丁，看着被人打量她，也没有害怕的神色，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孩子胆子大，不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