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们（七）

郑佩琪继续说道：“我不是替他说好话，也不是和稀泥。他的做法确实有些问题。但是，你要小心不要走到另一个极端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和他采取不一样的办法就是好的。”
黎笑笑沉默了一会儿，快速思考着。郑佩琪说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有过火的倾向。只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还有，这一次是碰巧，公司刚开始推行项目制，你才有机会挑人。”郑佩琪把烟头扔掉，又点了一支，接着说道：“将来，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挑选的空间很有限，多数情况下只能有什么人用什么人。有人愿意学新东西，愿意提高进步，也有人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
“……我明白了。谢谢郑总。”
黎笑笑嘴上这么说，心里并没有完全接受。她仍然在怀疑郑佩琪的动机。
“短时间内你还不会遇到更复杂的情况，倒也不用担心。以后慢慢再想。”郑佩琪把只吸了一半的香烟扔掉了，然后说：“我们回去吧。”
黎笑笑很想问她这么做的原因，但是觉得不合适，也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再加上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刘祎峰身上，所以也就老实地跟着她回到了烧烤晚宴上。
现场几乎没什么变化，不过黎笑笑四下看了半天，唯独找不到刘祎峰。她以为他去了洗手间，可是等了很久，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他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他出门去了？还是喝多了酒已经睡了？
黎笑笑想给他打个电话，都已经调出通讯录，只要再点一下就可以打出去的时候，她又停下了。她想起下午时的谈话，越想越羞，如果现在再打电话，好像自己过于急躁了，还是算了吧。她并不担心刘祎峰会出事，只是他不在，周围的吵闹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黎笑笑又喝了点饮料，和李一琼她们聊了几句，去了次洗手间，然后没有回去，直接出了别墅院子。她不喜欢吃肉，也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吵闹，所以干脆躲了。没人注意到她离开。虽然来上海半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来海边，她想去吹吹海风，看看海景，顺便也或许能碰到刘祎峰呢。
扁圆的月亮印在漆黑的夜空上。几乎没有云彩，周围被照得清清楚楚。在树木中间的小路上走了几分钟，大海就映入了眼帘。海水也是黑色的，反射着粼粼的月光，从天际一直铺到沙滩。几乎没有风，天地间似乎只有海浪的声音从不停歇。海浪“哗”地一声向沙滩涌过来，又“唰”地退了下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黎笑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到那片没有脚印的沙滩上去踩一踩。她沿着海边的小路走了一段，这种冲动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强烈。那就去吧，她这么想着，就往海边走去。
踩到沙滩上，沙子进到拖鞋里一摩擦，黎笑笑才想起自己穿着裤袜。就这么过去吗？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裤袜脱掉。她想体会一下光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她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灯光，现在正是个机会。
她双手探进裙子下面，然后又前后左右看了一会儿，才用最快的速度把裤袜拉下来，一直拉到膝盖上。内裤也被带得走了位，她赶紧又整理了一下。然后她又站直了四外看了看，还和刚才一样，这才放心大胆地把裤袜脱掉，然后团成一团塞进挎包里。黎笑笑把拖鞋提在手里，继续往海边走。
到了海浪能打上来的最远的距离，黎笑笑小心翼翼地先把脚尖探出去。海浪扑到脚上，意料之外地有些温暖。黎笑笑双脚踏进海浪的范围，先是站着不动，等海浪又冲了两次，适应了浪花的力度，才开始在沙滩上行走。
细沙软软的，从脚趾缝中轻轻挤出来，有些痒痒的。海浪轻柔地在脚背上扫来扫去，像是温柔的抚摸。黎笑笑慢慢走着。远处，一块黑黑的大石，从海滩直接探入海里，把去路拦住。
黎笑笑抬头看看天，看看月亮，又往远处看了看海。好像在这黑色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再无旁人。黎笑笑回头看去，刚刚踏下的脚印，被海浪一吹，只剩下浅浅的小坑；再一个浪拂过，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在这大得可怕的世界里，如此渺小的自己，竟然连痕迹也留不下。
突然间，一阵难过涌上心头，让黎笑笑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她想到了自己和家人间的隔阂，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上海工作，想到生病时没人照顾，想到在寒酸的房间里一个人吃饭，想到地铁上讨厌的拥挤和吵闹，想到深夜的加班，想到晚上因为用脑过度反而难以入眠，想到工作中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想到上司的不公正……能让她觉得心安的，只有刘祎峰，可是他在哪里呢？
黎笑笑越想越乱，越想眼泪越止不住。索性放开了吧，反正周围也没有人。想到这里，她用力把拖鞋甩到海浪打不到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双手掩面，大声痛哭。在她有记忆以来，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不过一旦哭出声音，反倒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于是她尽情哭泣，仿佛要把这么长时间积累下来的无人可倾诉的那些心酸、委屈和恐惧，一下子都发泄出来。海浪似乎也安静了许多，轻轻在她脚下转来转去。
一直到哭够了，眼泪也流尽了，黎笑笑才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她蹒跚着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被海浪冲了半天，沙子都已经没到脚踝了。这回留下了两个深一点的坑，海浪冲了一次没有抹平，在坑里留下积水。大概还得再冲几次吧，黎笑笑耸耸肩。
情绪恢复正常之后，理智地想一想，刚才的那些仿佛天大的麻烦，就显得有些可笑了。没有人的生活是心满意足的，没有人的工作是一帆风顺的。总有比自己过得容易的，也总有比自己过得更惨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像这样偶尔放松一下还可以，不能一直总记着这些烦恼，更不足以向别人抱怨。“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刘祎峰说过几次这句话，黎笑笑觉得有道理，就默默记下来了。这是她能真正有兴趣记住的极少数诗句之一。刘祎峰会说这种话，难道他也有很多烦恼吗？平时那快乐的样子，只是伪装吗？不过，据黎笑笑猜想，他其实只是烦恼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在别人看来，自己那些烦恼，大概也一样只是“鸡毛蒜皮”。所以也不能说他有什么问题……说起来，他到底去哪里了？……黎笑笑一边让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地转着，一边整理了一下衣服。自己穿的是短裙，刚才虽然蹲下，不过海浪也没有打湿裙子。上衣也没什么问题。她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擦了眼睛，又擦了擦脸，然后把湿巾塞回包里，又拿出化妆盒，简单补了一下底。借着月光看不太清，眼妆似乎没花，那就这样吧。她又在沙滩上把拖鞋找回来。发泄一下之后，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她背着双手提着拖鞋，一边小声哼着歌，一边惬意地散步，还时不时在海浪来时，故意迎上去踢一下，让水花飞溅起半人高，在月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