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腊月（二）

腊月是买卖人的好时候，卖年画的人挨家挨户，走街串巷的叫卖，一天下来收获颇丰，我喜欢揭年画，有八仙过海的，观音送子的，龙凤呈祥的，鲤鱼跃龙门的，这两年又出了电视明星的照片，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我家每年都不揭年画，我妈嫌太乱，也觉得俗气。家里墙上就挂个日历，剩下都是水银镜框、照片相框。每次看到我大奶奶家揭画，我都可羡慕了，盯着每幅画，看得出神。
还有卖各种年货的，每天村里都来个货车，车上装满了花生瓜子糖块，柿子饼，黑枣，冻梨，柿子，苹果，橘子，扯着嗓子把车上装的货喊一遍，每天都能把货卖光。
我以前觉得最快活的事，就是装一兜子瓜子，上当街一边嗑瓜子一边晃荡着玩儿，今年就没那闲功夫了。
新衣服都是家里男人年底打工回来的时候，给一家人都买上，特别神奇的是，他们无论是给大人，还是给孩子买的，都正合适。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他们的选择，只能选这一次：从遥远的大城市拿回老家，小了大了都没法回来换，过年家里人也穿不上新衣服了，所以特意授意他们选那最合适的码。我爸就是其中被眷顾的一个。
今年镇里有了集市，人们也都开始去赶集买年货、买衣服。集市一个星期出一次，人简直太多了，十里八村就这一个集，连大人带孩子的都来。
大道两边摊位都摆满了，有卖鱼卖肉的，卖青菜的，卖干炒的，卖零食的，卖水果的，卖杂货的，更有买衣服的，买衣服摊儿上人最多，都是大人孩子在试裤子试褂子，讨价还价声儿此起彼伏，比夏天唱戏还热闹。
小孩儿当然是爱逛集的，就是太冷了点儿，上这来好吃的都不关心了，最关心的是买身儿啥样新衣服，因为从来没自己选过新衣服，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新衣服。
大人肯定都给买，宁愿自己不穿新的，也要给孩子买上，有时候家里两三个孩子，老大不让穿新的了，给老二老三买上，老大也是无话可说的。
集市上掉钢镚儿的人有很多，一低头就能捡到一个一块钱的。我拢共赶了两次集，就捡了两次钢镚儿，结果这成了我的“长期梦”，许多次都梦见自己一直捡钱一直捡钱，等醒来了发现是梦，失望透顶，心想我要能捡那么些钱该多好，我们家不就有钱了么！
年货陆陆续续的置办够了，但还没完，只要不到三十晚上就有干不尽的活计，有个重要的事儿就是写春联。
这年头，会写毛笔字的人少之又少，一个村有那么一两个会写的，就算是多了，不知道在没有钢笔的时候，是不是人们多少得会一些毛笔字。
随着时代的变迁，也许有一天，毛笔书法和毛笔会成为华夏文明的收藏品藏于博物馆了。
我们村都是到我一个二大爷家去写，不知道是怎么论的二大爷，我爸叫他二哥，让我叫他二大爷。他写毛笔字好，人脾气也好，耐心也好。
趁晚上拿瓶墨汁，拿几张红纸，去他家的时候，屋子里都是人，凳子上、炕上、柜上、桌子上都晾着对联。等着晾干，或者第二天去拿，自己不选内容，都是二大爷给随意写。
现在的春联，用不着创作，也没人会创作了，一场不着边的革命，把传统文化的火鞭挞得毫无生气，即使还剩下火星子，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埋着呢。
买一本手册子叫《对联大全》，该写哪类就到哪类去找，光贴门口的对联就分大门口、屋门口，厢房门口，无非也就是“门迎百福春光好，户纳千祥景色新”一类的吉祥话。
贴小卖部的有说生意兴隆的对联，贴药房的有说妙手回春的对联，家里三马子上也贴副对联加个福字儿，家里贴水缸的写个“清水满缸”，墙上贴个“抬头见喜”，大门口墙上贴个“出门见喜”。
家家都供神仙，所以神仙也要有专门的对联，观世音菩萨、药王菩萨、保宅仙、狐黄白柳长、灶火老爷、天地老爷等等各路菩萨、神仙都不能怠慢了，墙壁子的空白处，也要写上诸如“春回大地，福满人间”的小联。
等到三十二那天上午家家贴上新春对联之后，整个村里的气氛尤其的喜庆。
除了这些，我爸还要给他的长辈买点儿酒、吃的送去，不可避免的，得给我奶奶买东西送我三叔家去，结果就又闹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