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出尘（一）

一大早，华都北街上就有人不消生死地议论着大将军府。
叽叽喳喳间才知道是这往日森严的大将军府于今日凌晨，在正门前熙攘着迎了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进府。街外头的都觉得新奇，有几个大胆的还挣着胆子上了街里头去看，然后又被巡街的架了出来。
街边的布民都在猜着是不是要给小将军说亲了，还有说是给大将军纳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将军府内也是一改往日的肃穆冷静，变得有了些热乎气儿。
与前面迎客的热闹不同，将军府那后院里仍然是氤氲之息胜意，春草娇嫩、静欲滴露，不曾受外面丝毫干扰。
假山旁有人搭了个不大不小的环坊，摆放的是些习画的用具和简单的练习卷册，循着这氤氲安逸的风，“沙沙沙”只能听见作画的声音。
环坊的正庭间，一位盈盈女子粉黛如烟，身娇如那扶风弱柳，比起手里画的，自己倒更般般入画。
与坊当口相接之处摆了个大大的屏风，挡了去春天里尚未褪尽的寒气，也挡去了闲人打扰。
来叫人的丫头还没屏风高，只得跑到屏风另一侧探头探脑道：“小姐，将军请你上前头去！”
听见小丫头的声音，少女微微抬头看看她，又马上低头继续做她大作，只问一句：“有什么要紧的？”
“回三小姐，是安陵那边来人了，将军请您过去呢。”小丫头毕恭毕敬回答她。
听见没什么要紧事，她又安心继续忙画，微微启唇道：“闲时就来了，你现在可忙忙寻我去做什么，前头自有哥哥们应着，又不是即刻要去不可。”
这一番话虽有不耐烦的意思，但她说得缓声缓气，倒叫人听了舒服得紧。
另一个丫头赶忙凑上屏风，探出个小脑袋来回她：“不是的，姨夫人是来请小姐的！纵使爷们在前面，还是要小姐你去见一面的！”
这是少女房里的大丫头，名唤苹吉，与主人一样生得一副灵巧模样。平时在大人府便无人拘束她些什么，到了将军府更是没人管她。
说罢又挤进来趴在少女耳边轻语：“二位爷今早迎了安陵的人就去朝贺了，现下我们已为安陵的人请了早茶和点心，又带她在园子稍歇，这些都办完了，二位爷还未归的。如今安陵那边已经在堂上吃了几个时辰冷茶呢。本来不想叨扰小姐，但想来一直晾着客人总是不好的，且来人是庞迪的嫂子，小姐也该去的。”
少女忽闪了下精灵般的眼，手上停了下来。静默了片刻，始终放不下手里的画，又拿起静添了几笔，才不舍地跟着两个丫头出去了。
离开湿坳的后院，这晚春初夏的小风吹得人心里一阵舒怡，少女走在庭院之间的那步履，好似踏云般轻揺又端雅。一路上虽都是家奴，也仍被少女行步时的纤资飘飘吸引得失了神，忘了手中活计。
苹吉喝了一声，才叫家奴们回了神。
将军府纵横十廊，并不弯绕，但府院面积太大，少女走了这好一阵，已经有香汗浸浸穿过几处衣衫。
见她步伐稍快了些，苹吉赶忙道：“小爷走前嘱咐了要请您到前面的，奴想着让小姐您多睡睡，怎承想……”
安枝步子不停，只歪头点了点苹吉的额头，苹吉作势嗔了一声又赶紧扶着她。好不容易才到前院，安枝不慌不忙换了身衣服再去到了堂上。
此时堂上的妇人已等得有些烦了，一看见少女迈进堂门槛还是热情得紧：“呦喂，这便是三小姐了吧！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精致端仪了！”
见小丫头扶着进来，妇人边说着还要匆匆过来扶她，被苹吉挡下。
“庞妈妈亦如青年，”安枝微笑，举手投足间全是恬静之态，让人感觉好似沐染了山林间早晨的清风，又清冷不可近昵。
二人落侧座，安枝提壶为庞文氏倒茶，道：“妈妈也知道，哥哥们忙得很，只好让我这女儿家来迎庞妈妈，希望你不要觉得怠慢。”
“不会不会，本来也是我这老骨头想见见小姐，才与我那弟弟换了过来，是我求小姐别觉得夫人怠慢才是！”
苹吉托着安枝的手，生怕她吃了劲。
放好壶盏，安枝端仪回座，精灵眼下展现出几分恬静，笑问：“妈妈不来，怎么能知道乐芽心思？乐芽一听是妈妈来了，赶忙从里院过来，累得衣裳都印了，怕不尊重，又去换了套才来见你的。”
本是等得焦躁的那妇人一听这话，反倒觉得是自己怠慢了贵女，生怕折消自己，赶紧补上：“可是如此？小姐叫老身如何是好！原是我唐突，不该来这么早打扰小姐清梦。”
“妈妈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刚巧起来。不怕你笑话，这府中无事，哥哥们不曾叫我早起，每每都日上三竿才将起来。”明明说的是让人不舒服的话，这话摆明了庞文氏来讨嫌，可从安枝嘴里说出来却只觉着她道理满满。
庞文氏自觉羞赧，低头瞅着安枝那轻纱薄裙赔上笑脸道：“三小姐说的是，这小女孩家的，一不用做活计，又不用管院子，起来这么早做什么，这规矩早该破一破的！”
“那么还请妈妈稍歇，哥哥们大概就该回了。”安枝微笑着。
二人无话，堂内一时间寂静如哑。
安枝端仪坐着，心想着：再提点什么呀，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这妈妈喜欢吃什么来着……
庞文氏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心想着：怎么还不问问我来做甚，罢了罢了，或许她小女孩说话也不顶数，还是等安旅将军回来再说吧。
二人不时相互对视微笑，庞文氏又与苹吉一人对着尬笑……
“啊老身听说小姐近几年身子愈发好了，可谓是大喜事啊！”终于是庞文氏打破这奇怪的安静。
“是，多亏父亲大人和哥哥们辛苦奔走。”
“三小姐自学艺回来身子亦大好，想必这仙术绝对是如传闻中那样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
庞文氏话未说完，眼见着安枝那犹清风的小脸僵住了，赶紧咽了咽唾沫把后面的话吞下了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