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初授业严师述源流 再起意顽徒斗心机

上一回说到，半仙随肖竹君在府衙中行走，一路上被整治得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二人言谈间到了一处铁门前，此门由高僧空法并一队僧兵守卫，严查了一番肖竹君所带信物，方才开门，露出门后一条石质甬道。待入了甬道，半仙随口提及此行是要上缴之前拿获的魔魂，不料肖竹君颇为重视，执意要半仙将魔魂交给她代为处置，半仙心知此事另有隐情，却苦于自己戴罪之身，难以出力，心灰意冷之下，只得将魔魂交予肖竹君保管。过了甬道，二人进了一个石窟之中，此处别有洞天，佛光普照，生机盎然，洞窟中还载有裟椤双树，一枯一荣，轮回交替。到得此处，肖竹君才说明来意，原来先前模仿半仙的傀儡只是林山二号，最早制成的林山一号，在这洞窟中补充灵气时，因见枯荣异像，觉醒灵智，已然逃走，肖竹君不敢声张，要半仙帮忙暗中寻找。半仙以差遣青蓝双鬼保护小二作为交换，将此事应承下来。二人商议既定，半仙即辞别肖竹君，飘然离去。
且说半仙离开枯荣石窟，向空法问明了道路，直接出了府衙，恰好遇见鬼门外忐忑守候的青鬼，他略去旁事，只将魔魂交给坤部长史之事说了。青鬼知道这案子入了上官之手，必能给个说法，自是欢喜，可后来又听半仙说那长史要派遣他们兄弟二人去阳间保护小二，虽然好过看守城门，只是一想到自己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家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他在官场日久，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面上还是极力将半仙奉承了一番，又一路护送到了北门，这才与蓝鬼一道告别半仙。
半仙自然不知道青鬼那一肚子恋家之情，外加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回来的路上少言寡语，更无心情参观游览，一出了幽冥吴州城，便沿来路径直返回妙心观中。
这一番折腾下来，阳间已是第二日卯时，正是朝霞扫晦，鸡鸣破晓，半仙本以为小二还在睡懒觉，哪知推门入内，却发现这小子竟然早已恭恭敬敬地盘坐在前屋的蒲团上，连香案也整洁光亮，显然是用心擦拭过一遍。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臭小子今日怎么这般勤快？”半仙颇为欣慰，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边说边将观门合了起来。
小二见半仙归来，连忙起身作揖道：“师父，你可回来啦……咦，你怎么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像个真神仙了。”
“怎么？为师之前像个假神仙？”
小二自知说漏了嘴，大声掩饰道：“不不，我是说看起来真神气，啧啧，特别好看，太有气派了。”
“好了好了，”半仙也不与他计较：“我是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哦，那个啊，”小二暗暗松了口气：“我起得早是为了等你，这都等你好久了”
半仙故作惊讶道：“等我？莫非又找不着地方如厕了？”
“不是的，”小二急道：“我去徐姐姐家借过厕所了，我说的是别的事。”
半仙缓步走到香案旁，将有些歪斜的三清牌位扶正：“呵呵，你这门认亲的本事倒是不小，一晚不见，哪里又多了个徐姐姐？”
“还有哪个？不就是住我们隔壁的徐姐姐吗？”小二不有些不耐烦道。
“徐老虎！”半仙一惊，连忙以手掩口，向窗外瞟了一瞟，这才松了口气，责备小二道：“什么徐姐姐，那是徐阿姨，长幼有序，不可乱了辈分。”
“可她明明喜欢我叫她徐姐姐啊，”小二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哦，对了，徐……徐阿姨要我问问你，你欠他们家的家具钱，还有给金大妈的礼物钱，啥时候能还上？说再不还他们要多算利息了。”
半仙脸上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道：“你以后碰到她就说，为师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只消再宽限三四天，到时候连本带息一并还上。”
“是，师父。”
“好了，为师忙了一晚，要去补个觉，你先自个儿玩一会吧。”半仙舒展了一下身子，就要往后屋里走去。
小二上前道：“师父，等等，还有个事呢。”
半仙回首道：“还有什么事？”
“徐阿姨还说……”小二神情有些古怪。
“还说什么？”
“说让你别忘了今天的相亲大会，金大妈特意关照她提醒你来着。”
“我……为师知道了。”
“师父。”
“又怎么了？”
“你会给我找个师娘吗？”
半仙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要想岔了，那不过是碍着金里正的面子，逢场作戏罢了。为师修的是‘真’字门道法，岂会花心思在这些男女私情之上。”
小二劝道：“师父，你就不能随便将就一下吗？万一你将来孤单了，也有个人陪你说说话，再说了，有了师娘照顾我，你在外面也能放心做事呀。”
“胡说！“半仙愠道：“婚姻大事，必先男女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然后三媒六证，娉内请迎，岂可为了一己私欲随便将就？为师纵非一心向道，亦耻之为也。”
半仙拒绝地这般干脆，顿时将小二幻想中温婉贤淑的师娘形象砸得粉碎，待他从打击中回复过来，半仙早已入了后屋。小二赶紧追了进去，见半仙坐在床沿上正在脱鞋，拉住半仙衣袖道：“师父师父，你别睡呀，还有事呢。”
半仙不悦道：“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如此多事？”
“师父，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会忘了吧？”小二嘟起嘴来，气鼓鼓道。
“答应过你？”半仙端着一只破鞋，思量一番，这才想起，昨晚临行前，确实答应回来要教小二一些修行的法门，只好又将鞋子丢到地上，无奈道：“好吧，你且上床坐好，待会儿为师还要去那劳什子相亲大会，时间不多，今日只能先捡些要点讲与你听了。”
小二大喜，将鞋子一蹬，蹭的一下跳上床来，抱膝而坐。
半仙则一边穿鞋一边琢磨：“时间那么少，该讲些什么好呢？这臭小子脑筋虽然活络，可连小学都没毕业，讲深一点的呢听不懂，随便瞎扯又糊弄不了，算了，索性就当故事讲吧，他也爱听，我又乐得轻松。”
他主意已定，侧过身对着小二，板起面孔道：“为师有言在先，所谓法不传六耳，接下去要教你的东西，虽非我仙家不传之密，也可以一窥修真门径，你所闻所悟，切不可四处传扬，更不能以为炫耀，如若不然，为师定会清理门户，废你灵枢，绝无宽宥，小二，你可记住了？”
“记住啦师父，你快开始讲吧。”小二嘴上答应得极快，一副表情却是嬉皮笑脸。
半仙见状微微一笑，只是看着小二默然不语。
小二初时看到半仙突然安静下来，只是有些奇怪，接着发觉耳边似有呢喃之声，一开始还听不真切，渐渐这地呢喃声越来越响，原来是半仙最后那句“你可记住了？”，此刻好似空谷余音一般，正在反复回响，且这回声每过一遍，又会响上几分，及至后来，竟然有如雷鸣霹雳，震耳欲聋。
他知道再耽搁下去脑子都得给震成浆糊，连忙捂住耳朵大声讨饶道：“师父快停下，徒儿记住了，记住了！”
顷刻间回声滚滚而去，袅袅如烟，半仙这才淡然道：“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
小二心有余悸，吐舌道：“师父，以后小二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你直接提醒就好了，这么捉弄我，搞不好我哪天就给吓死了。”
“你既知自己行止有差，以后就该多加留意，为师不会害你，手底下也有分寸，可仙界那些老怪物多有气量狭小之辈，又不似为师这般心慈手软，你将来独个出去闯荡，若是不能谨言慎行，以致唐突怠慢，他们虽碍着律法不能取你性命，总要好好折腾你一番，方肯罢休。”
小二学得也快，在床上躬身肃然道：“谢谢师父指点，徒儿知道错了。”
半仙点了点头：“嗯，孺子可教也。”
“师父，现在可以开讲了吧。”
“好，小二，你可还记得在出租屋时，司马先生所讲的仙魔起源之事？”
“记得记得，他讲得东西我虽然听不大懂，不过比以前听到的有意思多了，可惜司马先生进了医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继续。”
“此类上古传说，皆为口口相传，版本众多，又多出入，实是真假难辨，纵然在仙界中也无定论，不过司马先生所讲的大势却是不差。”
“真的？那真的是仙神魔神造了我们吗？”
半仙摇头道：“此事尚有争论，不过五虫萌生在先，古神隐退在后，确实不假。至于两者是否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既然你都不知道，那不是没啥可讲了吗？”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古神之事，太过虚无缥缈，与其妄加猜测，不若存而不问。为师要讲的乃是我人族修真故事。”
小二闻说有故事可听，果然兴趣大增，早把修炼法门抛诸脑后，抓耳挠腮，连声道：“好呀好呀，故事好，故事好，我最爱听故事了。”
半仙笑了笑，继续道：“彼时五虫初生，鸟兽鱼虫，爪牙鳞翅，各有所仗，唯我人类一无所有，既畏猛兽捕食，又惧天灾侵害，于洪荒中苟且偷生，步履维艰。”
“那个时候的人怎么那么笨呢？造点枪炮堡垒不就好了。”
“你这臭小子，”半仙曲指轻轻磕了下小二的脑袋：“你祖宗若笨，早就亡族灭种了，哪轮得到你来说风凉话。”
小二嘻嘻笑道：“那我们祖宗后来怎么厉害起来的呢？”
“传说当年有人祖名伏羲者，天赋异禀，好学敏思，因见本族困苦，欲求出路，故而时常仰观天文，俯瞰地理，乃见日月交替，星辰变幻，四季更迭，生死枯荣，伏羲深知其中必有奥妙，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要理，是时有龙马出于洛水，身负河图，伏羲见之，灵犀一通，终悟大道，于是演八卦，究易理，传诸后世。我人族从此上达天地运转之道，下通五行生克之器，更赖后人战天斗地、前仆后继，才有今日万灵之长的地位。”
“好厉害呀，这么说，伏羲就是我们修真的祖师爷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