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狄傲

高昇陷入沉思。
他当然是要让汤显祖满意，博取对方好感的。
但是，《大陈律》中，没有清晰的版权概念，剽窃虽然为人不齿，但也不算犯法。
假如高昇对郭二五施加惩罚，留在案卷上，会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私自翻印的盗版书籍倒是犯法，不过这管得也不严，只有出版商或个人去告官，官府才可能受理，而且还不一定会施加处罚。
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的去告。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小出版商，根本没有能力在很远的地方展开宣传、售卖。盗版反而助推了作品的传播、流行，反过来拉升了正版的收益。
当发行能力足够强、受众面足够大时，盗版才会侵犯正版的利润。
古时的大儒朱熹，就掌握着很强的出版发行实力，写的书也卖得好，而且有权有势，狠狠打击了不少翻印自己作品的盗版商人。
而抄袭、剽窃，放到原来的那个现代世界，都是有些难以界定的事情，在一个法律粗疏的时代，很难去管，往往只有道德谴责。
而且，高昇感觉，郭二五写的这个《瓢虫梦》，更像是同人。
他仿写了前面的大半段，然后改写了结局，假如主动去问授权，再注明出处，作品本身也不算过分。
其实大部分优秀的作品，都会从前人的作品中汲取灵感。
《金瓶梅》的故事，就是源于《水浒传》中的一节，延伸而来。而《水浒传》，里面的很多故事也来源于前人的话本、杂剧。
关键的区别在于，有些联系是“众所周知”的，作者不避讳这种联系，甚至会刻意留下一点“标记”，叫做a、致敬，让人联想起其他作品。在看同人作品、致敬作品时，很多读者能清楚意识到这个作品的来处，并会心一笑。
而《瓢虫梦》借的蝴蝶梦故事，根本没有上演，作者郭二五最初也不承认抄袭，这就会误导别人，这个故事是他完全原创的，这就是欺世盗名、不当获利。
“这样吧，郭二五，本官也不用法律惩治你，我建议你就向汤显祖道个歉，然后在演出、宣传中声明‘本故事为汤显祖《蝴蝶梦》的二次创作作品’，并且将获得的收益分一半给汤显祖……郭二五，这样的处理，你可接受？”
“小人……接受。”
高昇取了个巧，没有选择惩处郭二五，而是“建议”。
这样一来，这事的解决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私下调解。
郭二五自己并不懂法律，也没来得及请讼师，根本不知道剽窃算不算偷盗，犯不犯法，在高昇的语言诱导下，以为自己是犯了法，只是高大人不愿追究，放了他一马。所以高昇提出的建议，他当然一口答应。
高昇又看向汤显祖，道：“这样的处理，你可满意？”
汤显祖有些犹豫。
从出气的角度，他当然是更想让《瓢虫梦》禁演，让郭二五蹲大牢。但高昇的提议显然是更有收益，《瓢虫梦》继续演，能让自己获得金钱，度过最近这段困难时光，而且，也能让人知道自己和《蝴蝶梦》的名号。
时间长了，观众呼声高，说不定《蝴蝶梦》还能重见天日。
毕竟《蝴蝶梦》遭到封杀，也只是因为演员出了丑闻，引发了乡里的恶感，被认为有伤风化。时过境迁，如果大家都想看，那换了演员还是能上演的。
这位年轻的高大人，汤显祖也有所耳闻，据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创作者，能写故事，能写歌，而且，是一个公正、英明、随和的好官，专门分管了文化这块的诉讼官司，前些天还帮助了一个出版商。
正是听说了这些，汤显祖才鼓起勇气，拉了郭二五过来。
如果是其他的官员来管，汤显祖还真不太敢告，说不定进来就是一顿打，说你这事不算事，乱告官，妨碍公务。
所以，汤显祖想来，高大人这个建议是为了他着想。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生感激，对高大人的好感又多了一些，道：“多谢大人，我满意这个处理。”
高昇点点头，也很满意汤显祖的识趣——如果汤显祖硬要他惩治郭二五，那他高大人还真有些下不来台，人家确实没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