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路漫漫

桑阳一直没消息，虞青也一直没想出该怎样面对桑阳，踌躇中日子依旧向前。不知不觉中，喻宽去她家的次数变多了，大家虽然没有挑明，虞青的父母心里却早已认可。慢慢地，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县长，热络他的人逐渐增多，有事没事的大事小事的都找他，他倒也不嫌烦，能当场办的就当场办，不能当即办的等时机成熟也会办好。家里常常热热闹闹的。邻里乡亲总是“顺道”提点东西过来，虞青妈老拒不过，也只好作罢。不过事后总是又会提回去了。权力的一面是一盏温暖的灯，照亮着温暖着部分人，而另一面却是一把锋利的剑，冷地直戳人的脖子。虞青有时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特期待他们能够止步。“给村里修条路吧！”那天虞青和喻宽走在田埂上，大片的稻子已泛着金黄，沉甸甸的，让人很放心的样子。喻宽突然这样说。“修路？”虞青疑惑着。“嗯。”喻宽拍了拍虞青的脑袋，“别睁那么大的眼睛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噢。”虞青收回那睁大的眼睛。“呵呵，还真听话。你看，你们村的这条村道，坑坑洼洼的，遇上雨天，就得穿雨胶鞋，否则，没法走。”“修路是好，可资金呢？”“资金？”喻宽很是惊讶地问，然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虞青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对啰，堂堂的一副县长在，何谈资金呢？应该谈什么工程什么项目的。可能是自己穷惯了，也平凡惯了，所以只能用平凡的思维去想事情。“这事我会先跟交通局、发改委等相关部门打招呼，你负责跟村委会协调联络，把该要的材料准备好。”“嗯，好啊！”这是一件利民的事，也是一件利己的事，虞青是很乐意去做的。
村委会在村的西头，一条一米宽左右的机耕道一直通到村委会。村委会仍是早些年建的土砖房，虽近几年粉刷了几次，但仍掩饰不了它年久老旧的痕迹。门上窗上时不是地迸出个大裂缝，刷的白灰脱落处时不时地可见青青的苔藓。记得小时候，虞青第一次来这儿时，感觉这儿如天安门那般地庄严肃穆，心中总有那么点惧怕地感觉。那时母亲因别人挖了自家的田埂跟那人吵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彼此抓着对方的头发，撕破对方的衣服，脸上也被抓地血迹斑斑的。虞青那时大概也就五六岁，她看着妈妈的样子，吓地瑟瑟发抖。那时的母亲已无暇顾及她那几乎快被吓傻的孩子，还在嘶声争吵着。那时当村主任的是皮实大爷，他穿着灰旧的中山装，黑发中夹杂了些许的白发。他时常铁青着脸，像那时所有的干部一样。虞青妈和另一个打架的人坐在边的上长木凳上，皮实大爷坐在办公桌边的竹靠背椅上，竹靠背椅时不时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你们都吃亏了？都哭？打架能解决问题？你们这么能打，还找我干什么？…”他说话时一直板着脸，还时不时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虞青坐在角落里，瞪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每敲一下桌子，她都忍不住颤栗一下，想哭又不敢哭。从那以后，虞青很少到村委会去。即使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小学就在村委会对面，课间时同学们总爱往那儿跑，她都回避着到那儿去。儿时的那一幕，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地阴影。
“呵，虞主任来了呀，快快请进。”虞青还在村委会门前愣着，村支书虞柏年已来到了她身边，满面笑容地说。村主任虞长生也跟着出来了。“虞主任，你可是稀客呀！”村主任笑着说话时，露出两颗金灿灿的金牙。“柏年大伯，长生叔，你们怎么跟我也客气上了呀？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晚辈呀。”“我们呀，都老了，也没什么本事，以后咱这个村呀，还得靠像你这样的年青人。”“老什么呀，你看咱皮实大爷，他老人家现在都八十多了，还在为村里的事忙乎着。”“我们可比不上皮实大爷，这老爷子，呵呵。”“还真别说，皮实大爷在村里的确是德高望重的，他的威望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虞青和他们寒喧了一会儿，便将话题引到了正题。“柏年大伯，长生叔，我今天来主要有一件事情，就是商量一下把咱村那条村道修成水泥路，你们看，现在大部分的村都实现了村村通水泥路，有的甚至都户户通水泥路了。可咱村呢，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土路。就不知你们怎么想？”“修路？…呵呵。”支书笑地有点无奈。“青呀，这样叫你不见外吧！”虞青摇了摇头。“早还在你皮实大爷在任时就有打算修这路了，那个年代嘛，你也知道，要修一条水泥几乎没什么可能。尽管这样，你皮实大爷还是做了很多工作，但最终因为没有钱，此就就被落下了。到了我们这一届，定的首要任务就是修好这条路。你不知道，每天看着那么小的娃从这条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上学，我们心里很不好受哇！我们凡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是却没有任何结果。“真的，为了修这条路，可是没用。”长生主任愤愤地说。“难道？…”村支书经村主任这么一通牢骚，眼前突然一亮。没想到，似乎不用他再花脑筋了。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虞青，虞青立即明白他眼神，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喻县长说了，他让你们先造个预算，然后分别打报告到发改委和交通局。”柏年支书和长生主任听虞青这么一说，都激动地不行，就如天下掉下馅饼，硬是砸到他们头上了。“好啊！好啊！咱终于遇到贵人了。你代我们也代全村的老少爷们谢谢他，谢谢他！”柏年支书双手紧攥着拳头，两眼闪着泪光地说。
修路的事不胫而走，全村人都像是烧开的油，只要加丁点的水，就能立刻噼里啪啦地四处乱溅。人们奔走着相告，空气里回荡着他们快乐的声音。村庄的小路上，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边走边聊着。穿红衣服的女孩对穿蓝衣服的女孩说，“我妈说会给我买双漂亮的红色雨鞋。”“以后不用穿雨鞋了。”“那怎么行，下雨天鞋子会湿掉的。”“我听我妈说，村里马上要修水泥路了，水泥路，像玻璃一样，干干净净的，再大的雨也不会湿掉鞋子的。”女孩说着，甜甜地笑着。“哦，有水泥路了，有水泥路了！”两女孩欢蹦着朝前走。虞青看着，听着，不禁也受感染，心情跟着快活起来。
人们在高兴之余，当然不会忘记虞青她们一家，更不会忘了虞青，特别不会忘了喻宽。自大伙知道修路一事之后，喻宽俨然成了全村人的女婿。他的车子一进村，人们就纷纷往虞青家里钻。大家争先请喻宽吃饭。喻宽一般是婉拒的。婉拒的后果就是虞青家几乎成了菜市场，她家厨房里摆满了各种菜。已经处理好的鸡、鸭总是有好几只，还有些鱼干肉干笋干啥的，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村里人总是把家里最好的，最拿地出手的食物拿到虞青家，用以招待喻宽。喻宽每每看着这些东西，眼眶总是湿湿地。虞青抱怨他说，“看你，一来就把全村人都惊动了，你别那么招摇好不好啊！”喻宽苦笑着，“我也没招摇呀！”“就你那车子，往那儿一晃，比啥喇叭都强哇，以后要来也只准走路来。”“嗯，好，这个主意好。”喻宽笑着说，他打心底里不愿现在这样。从那以后，喻宽去虞青家总是让司机送到路口，再由虞青开摩托去接他。这样一来，知道他来的人就少多了。但也不乏眼尖之人，他们悄悄地提溜着东西到虞青家去。由于人少，虞青妈有时间有精力去应付那些提东西过来的人。虞青妈现在心头可得劲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全村人如此的礼遇。现在她走到哪，每个人都对她笑脸相迎，即使是曾经打过架的麻仔婆。“桂英嫂，你拿回去吧，拿回去，给明仔好好补补，这后生仔正长向体呢，现在太瘦了，就光看得到骨头。…放心…放心，我家女婿，亏待不了他。我家养了那么多鸡，他就是天天来，也保证有鸡吃。哈…哈…”虞青和喻宽正在院子里说着话，被从厨房走出来的虞青妈和一个女人高分贝说话声打断。听罢，喻宽嘿嘿一笑，虞青皱了皱眉，“我妈的话你可别当真啊！”“呵呵，当不当真那就由不得你了！”喻宽信心满满地说，虞青白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村里这条路很快立了项，报了批，更重要的是项目资金也很快到了位。这可乐坏了全村的老少爷们。要说在这之前，大家对修路这事还心存疑虑，就如天边的山，看得见，却总也够不着。如今，它就如抓在手里的甜筒，只要愿意，就可以汲取它的甘甜，那种幸福感，还真是无法言喻的。经过挑选，决定于十一月六日动工。
时值冬天了，气温十来度。但也许真就是挑来的日子，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的。全村闹轰轰的，有点盛况空前的意味了。小孩子们在村中跑来跑去，老人们聚在一块乐呵呵地谈论着，争辩着。最忙的要数村里的那些女人了，她们在忙乎着大家的午餐。男人们都聚在工在上，郑重又严肃地等待着那一刻地到来。
九点十六分，震耳的鞭炮声、鼓声、欢快地嗦喇声，准时地响起。喻宽，皮实大爷、柏年支书用贴着红纸的剪刀将系着红花的红绳剪断，然后用贴着红纸的铁锹将路上的泥土铲起，顿时，人们沸腾起来，阳光照着一张张笑开了花的脸，仿佛全世界都在此了。午饭安排在虞氏祠堂，今天是全村人的聚餐，这一般得有重大事才会这样。像今天修路这等大事，无可厚非地应该在这摆上酒席，举村同庆的。祠堂很大，足以摆上四五十张大圆桌。全村人会聚集到这儿，场面很是壮观的。
满桌子的菜，桌边是吃地满嘴都是油的人，还有不同类别的笑闹声，感觉礼堂就像是个大火炉，把所有的人都焐地热气腾腾地。喻宽和皮实大爷坐在一起，坐在最上席。皮实大爷坐上席那是无可厚非的，而喻宽，作为一个外姓人能坐在那个位置，他是第一个。喻宽本也不愿坐在那儿，但架不住皮实大爷和柏年支书的劝说，只好乖乖坐在那儿。“喻县长，这杯酒，我敬你！”皮实大爷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对喻宽说。“皮实大爷，您这样，我怎么受地起呀？”喻宽忙站起来，也拿起了酒杯。皮实大爷的手都长满了褐色的老年斑，端酒的手不住地抖着。“你受地起，不管以后你是不是咱虞家的女婿，但现在你就是咱村的大功臣。说起这条路呀，我都不知道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了，每当看到咱村那些娃娃大冷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上学，鞋子都湿子一大半，我心疼啊！可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该想地都想了，却还是无能为力。我这把年纪，经历了很多。土改、改革开放等多个历史时期。记得当年******时期，我每天夜里二、三点就带领大伙到几十里开外的山上去挖野菜，那时虽苦，但看到全村人不至于挨饿，心里还是挺欣慰的。当干部的，最害怕的不是事太多，而是有心做却无能做，这就让人很憋屈了。你说，是吧？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该敬你一杯酒，谢谢你！”皮实大爷说着，手抖地更厉害，几滴酒经不住抖，抖了出来。“皮实大爷，是该我谢谢你，感谢你为大伙做了那么多事。真的，我从来没遇到一个能像您一样，在平凡的岗位上競競业业一辈子，直至耋耄之年还在为大伙操心的人。我以前从没崇拜过一个人，现在我是真心崇拜您了，您老前辈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这杯酒，我敬你，首先祝您老身体健康，其次还望您老前辈对我多多指教。”喻宽的话让皮实大爷乐开了怀，他俩高兴地举杯相饮。“好…好…好青年哪！”皮实大爷由衷地夸赞说。“喻县长，这杯酒，我代表全村的老少爷们敬你，感谢你这么用心，用力地为我们村操劳，同时也祝您步步高升。”柏年支书拿起酒杯对着喻宽说。“我也就做了点我份内的事，你可别这么说，我受不起啊！但这酒，我喝，祝你带领着乡亲们早日奔小康。”喻宽喝完柏年支书敬的酒，猛然发现柏年支书的后面已排了长长地一个队伍，都是端着酒杯等着敬酒的人。虞青妈看着，觉地特荣光，脸上笑开了花。虞青爸却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样下去，纵使是李白他老人家在世，也会被喝倒的。虞青爸忙倒了杯酒，拉着喻宽往人群中一站，“今天我们喻县长趁这大好时机借大家的酒敬各位乡亲们一杯，感谢这段日子以来大家对他的抬爱，不管以后他当多大的官，但他始终是个晚辈，所以该他敬你们酒，我作陪，行不行？”“行”“不行。”“不行”的声音绝对的压倒了“行”的声音，虞青爸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地站在那儿。“都还没订婚呢，怎么能算晚辈呢？二杆子叔，你凭啥说人家喻县长是晚辈啊？”“二杆子是虞青爸的小名，说话的是春根叔的小儿子虞庆亮，他一直是村里的活跃分子。”“呵呵！”虞青爸有些尴尬地忤在那儿。“你这死亮子，不刨根问底会死啊！这不明摆着吗？喻县长是二杆子叔的姑爷，这还能有什么疑问？”说话地是梅子嫂，她的嘴巴如同她做事一样，雷厉风行。虞青朝喻宽那儿看去，希望他出面化解尴尬，却没想到他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在旁人看来，那就是
火辣辣的眉目传情了。“求婚…求婚…”这个声音不知怎地一下就嘣了出来，而且还一嘣不可收拾。虞青一时都懵了，明明刚刚大家还在喝酒的氛围里，怎么一下子就切换到一个“求婚”的频道。“求婚…求婚…”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真实响亮而且还特有节奏。虞青朝四周看了看，原本以为都是一些年青人在搞怪，却没想到她那爷爷奶奶辈的也在那儿高兴的叫喊着，脸上都有股莫名的兴奋。喻宽不知不觉中已被推到了虞青的面前。喻宽虽是领导，见过许多的大场面，可今天这场面也令他拘谨，令他不知所措。他的脸不知是因为喝酒的原故还是因为害羞，已是满脸通红。喻宽看着虞青，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然后缓缓打开，瞬间，一片光芒。“哇！”人群里一片夸张地有些不真实的声音。“我，我准备了无数个求婚的场景，却从未想到过今天这情景。但是今天这场景却比我准备的任何一个场景都更有意义。戒指一直带在我身上，一直想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把它戴到你的手指上，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虞青看着喻宽，见他黑亮地头发在阳光下闪动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熔化。“戴上…戴上…”全场又十分有节奏地说着那两个字。虞青看了看她妈，妈妈正捂着嘴，满眼笑意地正望着她。她又看了看爸爸，爸爸带着几分自豪而又兴奋地看着她。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带着些热切而又几乎不用的担心的希望，就像是明知那个故事的结局了，却又非常想自己亲眼看到。她恍惚着，迷离着，手也就慢慢伸了出去。纤细的无名指上立刻就套上那个金光闪闪地东西，虞青猛然却觉地自己某个地方空了，空地她慌乱地找，却好像再也找不着了。人们热烈地鼓掌，向她簇拥而来，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地快乐，他们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他们真挚的祝福。虞青已来不及思考，只能傻傻地感受着旁人的快乐，自己也就盲目地快乐着，喻宽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抱住，人们的欢呼便达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