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云空未必空

关子一踏进寺庙的大门，就觉得胸口一阵痉挛，脑袋“嗡”的一声响，四肢发软。
大彪扶了关子一把，小声问到：“什么情况？”
关子被大彪扶了一下之后不知为何感觉好了很多，自己定了定神，然后摇摇头，示意大彪抽回手去。
老方丈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并无过多言语，只是把他们安排在一间留宿的客房，让小沙弥端来了热水，便礼貌地离去了。
客房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三张单人床。
三个人都很疲惫，简单洗漱之后，各自躺到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就都呼呼大睡，三人的鼾声此起彼伏，人在特别累的时候，别人的鼾声能加倍自己的困意，让人一层层地沉沦到睡眠的最深处，仿佛永远不再醒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太阳已经很高了。
小沙弥为他们端来一些粥食素饼。
关子嚼着东西出门溜达，看到大殿里的和尚们正在念经，便走了过去想看看热闹。
这时从偏殿出来一个老尼姑，拿着扫帚往耳房走去。
关子瞟了一眼，却突然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想细看时，又是一阵心慌腿软，头晕的睁不开眼睛，关子便急忙扶着身旁的柱子缓了一下，等稍微好些，再看时，那老尼姑已不见踪影。
关子虽然感到奇怪，但也并未多心，便回去了。
而那老尼姑不是别人，正是关子的亲生母亲蒋金媛——蒋媛，她已在大佛寺隐姓埋名修行二十多年，但是，对于妈妈来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刚才经过时，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竟然就站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而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孩子了，不由得一下子心性大乱，她不得不三步并两步地拿着扫帚匆忙躲进了最近的禅房里。
放下扫帚，跪在佛前，这个老尼姑用她瑟瑟发抖的左手按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右手，默默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挡不住眼角涓涓流出的热泪。
云空未必空。
她知道自己还是不能放下这一切。
二十五年前，她作为一届名门之后的千金大小姐，非要违背家人意愿，选择自由恋爱，奉子成婚地下嫁关南礼，而后被蒋家逐出了家门并断绝关系，她不后悔，决绝地把蒋金媛改为蒋媛，并且义无反顾地生下了儿子。
可随着接生大夫的叹息，她的心也碎了，医生说，她的婴儿脐带绕颈窒息。
当日医院生出死婴的事，很快就被当时的黑道士知道了，江湖人称他黑罗刹，道上有了名的用歪门邪道赚钱的黑老道，他很快就找到刚生产完的蒋媛，然后趁着她老公不在，对这位刚刚痛失爱子的母亲说，可以让她的孩子复活。
在失去爱子的巨大悲痛中，蒋媛突然听到孩子可以活过来，立刻接受了复活的事情，关于黑罗刹说的其他事情蒋媛全都没有听进去。在她心里，这个死去的孩子如果能活过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却不知道以后在孩子心里，他未来却希望自己一天都没有活过，因为给了又拿走，还不如从来就没给过。
黑罗刹砍下了死婴的两个大拇指，放在盘子里，这把蒋媛吓到了，但是当看到这一对被砍下的大拇指，竟然像面团发酵一样以很快的速度幻化成了原来死去婴儿的形态，不仅分毫不差，还发出了响亮的第一声啼哭时，蒋媛高兴地哭了出来，她赶紧抱起这个哭啼啼的婴儿不断地亲着，而黑罗刹则把失去两个大拇指的死婴带走了。
等关南礼赶过来的时候发现孩子又活了，先是开心，但听了黑罗刹刚才的所作所为立刻陷入了不安，他叫来了护士。
护士听到孩子活过来的消息急忙赶过来，发现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而且经过检查，各项指标都一切正常，纷纷感叹是生命的奇迹。
关南礼则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经过几天的恢复，夫妇俩带着孩子回家了。
然而回家以后，他们才慢慢从懂行的人那里知道，自己那死去的孩子应该是被人做成镇楼妖了，用以镇宅驱邪，有人高价收购这样的死婴。而现在活着的这个孩子，只是用原来死婴身上的命门之肉利用邪术化成的回魄人，回魄人出生即被判死刑，用以替人挡灾或为人报仇，命运通常都十分悲惨。
而那黑罗刹神出鬼没，更是再也无法找到了。
家中三代单传的关南礼十分重视自己的命脉延续，年轻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脾气，对还在坐月子的蒋媛大发雷霆。
蒋媛委屈的眼泪噗噗地落下来，她也不想儿子是这样的。
关南礼开始没日没夜地到处研究回魄人这个东西，在查阅了大量资料以后，最终知道了两千多年前巫神女易发下毒咒的故事，也终于查到了这一代遭受毒咒的王族后裔是蒋氏集团的大少爷蒋仕豪，也就是说，自己的儿子二十五年以后将会替代蒋仕豪去死。
那些日子，关南礼每天都不回家，一旦回家也是对蒋媛大发脾气，月嫂都看不下去了。
看到如此面目的丈夫，蒋媛对婚姻很是失望，她何尝不想自己的儿子健康快乐，只因自己救子心切，和魔鬼做了交易，却也看清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
丈夫对于儿子过度的爱已经反噬了他们的婚姻。
同时，她完全无法面对一天天正在长大的儿子，儿子越是可爱单纯，她越是心如刀绞。
她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如果是让儿子背负着死亡的诅咒而活，还不如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儿子死去的时候，该有多恨妈妈。
几度崩溃之后，她也终于对关南礼心灰意冷，于是她将儿子抱给丈夫，说出门买菜，却从此隐姓埋名地远走他乡遁入空门，决心用自己的后半生来赎罪。
当关南礼终于意识到老婆不见了的时候，他的心剧烈地开始疼了起来。
他还是爱着蒋媛的，只是年轻的他，没有处理好他和蒋媛，以及儿子的关系，因为他从小受原生家庭的三纲五常教育影响太过于深刻了，一时间无法变通。
关南礼没有去寻找蒋媛，他一直执着地寻找灵石转世者，甚至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有心理负担，骗儿子说儿子自己就是灵石转世。
他不怕儿子恨他，他只想救儿子的命。
仿佛他觉得，只要儿子能活下去，蒋媛就能回来。
而蒋媛从第一次跪在佛前的时候就知道，关南礼这个男人不再值得她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