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听说了吗？
苏家那个傻子大小姐去庙里祈福把神仙都请回来了。
这样的传闻被揉进徐徐春风，一天之内就吹遍了整个天佑城，上到王侯贵族家，下到茶馆酒楼店，就连深院幽巷里都溢满了惊讶艳羡之声。
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沸沸扬扬——
有人说那苏家大小姐是傻人有傻福。
有人说苏家老太太平时积福积善因此才得神仙保佑。
百传千、千传万，越传越神乎其神——
传言那神仙的人形是个绝美的少年，让凡人看上一眼就会神魂颠倒以至于忘记自己的姓名。
传言那日整个长平街上的花一夜间全部绽放，奇香绕梁，三日久久不散。
传言那日丞相府上空彩云缭绕，绮光四射，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
总之种种传说神话此起彼伏，说书先生这几天嘴皮都快说破了，故事篇幅越来越长——从苏大小姐虔心为老太太祈福说到那神仙白衣飘飘接受众人朝拜；细节描写也越来越多——从少年的朱唇皓齿说到他眸中有日月之光，绘声绘色地像是他亲眼所见，让那些好事者走着进去听书，扶着墙出来跪拜。
于是，苏府大门口日日有一批又一批虔诚的信徒前来跪拜，门口把守的护卫便也得以日日对着一片乌泱泱的头顶，恍然间常有种自己成了皇帝接受万人朝拜的虚荣错觉。
对于这些传言，是信是疑两极分化也是相当严重——
没读过多少书的平民老百姓对此是深信不疑，而那些贵族显赫、书香门第之人却皆是嗤之以鼻，认定是那个苏老狐狸在装神弄鬼，纷纷在私底下猜测苏远胜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然而此时的苏远胜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样轻松自在，面对这样超乎意料的局面他其实是焦头烂额，位高权重的苏远胜自然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可不管他如何澄清那日的少年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小女苏云珊带回来的救命恩人，如何让下人四处贴榜说这些都是谣言不可信，但奈何单口挡不众嘴，众嘴也敌不住说书先生那张妙语连珠的巧舌，这事非但没有被平息或是辟谣，反而适得其反、愈演愈烈，更有传言说苏家这是想私藏神仙，所以才会处处掩人耳目。
向来处变不惊、老谋深算的苏远胜见状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一面埋怨孽女苏云珊给自己瞎添麻烦，一面又凭借混迹官场多年的敏锐意识到这个来路不明的顾公子是一把极好的双刃剑，若是用好了，他就能够名利双收。
虽然苏远胜也亲自找顾伞谈过几次，但他每次都是没聊几句就匆匆结束，一是从一个失忆的少年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二是每当苏远胜看到顾伞的正脸时，打滚摸爬多年的他就莫名有种亵渎神灵的相形见浊之感，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少年长得实在是太美太干净了，神圣到让人觉得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是罪过。
但苏远胜毕竟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色字当头时看重的还是利益和算计，思虑良久后的苏远胜心生一计——
他一面对那些政敌和同盟摇头摆手，满脸无奈地声称那些都是民间谣言荒唐荒唐，一面又亲自带那些人从花园围墙的透花窗处窥望那位顾公子，看他们心神具迷、垂延三尺大呼“苏大人休要欺瞒我们，这分明就是神仙在世！”时就背手含笑，接着再仿佛无意地说两句什么“当今圣上心忧太后的病，臣等也甚是心焦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啊！”之类的话，让人前后联系起来时就产生一种“苏丞相忠心耿耿，自家老母病重还一心担忧皇太后的病情，如今让嫡女去庙中祈福请来神仙想要献给圣上”的错觉。
然而当有人真正问及苏远胜是不是有这个打算时，他就又摇头又是叹息，不言片语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让别人搞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这样一来二去，心思各异的众人便更加坚信了各自的猜想——
但猜想终究是猜想，好的猜想于他有益散播美名，坏的猜想……他苏远胜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这里不得不夸赞苏远胜的老奸巨猾，若是换作别人，定然只会把现在的顾伞当成个烫手山芋，闻起来香是极香，但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引来灭顶之灾，而苏远胜却极妙地空手套白狼，利用顾伞来传播他的忠名大义。
此刻，作为烫手山芋的顾伞感觉她其实更像是熊猫馆里的大熊猫，而苏远胜就是那个带人前来参观的导游。
【今天这一批比昨天的那一批还以要夸张啊】，江红袖趴在顾伞腿上，心满意足地接受着顾伞的投喂，【都那么大年纪了竟然说哭就哭了】
有江红袖这个耳聪目明的“同声翻译”在，那边苏远胜和几位达官显贵的话一字不漏的贯进顾伞的耳朵里。
[一看你就很少看宫斗戏，你以为那些人精只是单纯地被我美哭的吗？]
顾伞的语气里满是你还太年轻太天真的慈爱。
[没错他们就是被我美哭的]
【……】
江红袖差点被嘴里的葡萄给呛死。
[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显示他们对皇上的忠心]
【忠心？他们对着你哭怎么就可以显示对皇帝的忠心了？你又不是皇帝派来的卧底】
[大概是心诚则灵吧]，懒得和这个傻狐狸多解释，顾伞现在只想甩给他一套甄嬛传延禧攻略如懿传步步惊心宫心计美人心计芈月传大礼包，好让他恶补一下古代的生存法则。
宫斗剧到用时方恨少。
【噗，那你现在也就相当于个人形洋葱嘛】
[……]
白衣公子端坐于石桌前，哪怕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也化解不开她微抿嘴角噙着的万千愁绪，只有在她低头看向腿上可爱灵动的雪狐时，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精致眉眼间才会流露出如细碎星光般的温柔——
然而只有江红袖本狐才知道这个锱铢必较的“人形洋葱”往他嘴里塞葡萄的动作有多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