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京城侯府，远宁侯正坐抚琴，琴声悠远，绕梁不绝。墨发不扎不束，随意披在脑后。世上文人骚客均谈美人抚琴，作倾城女子图。可是谁能想到这男色，也可如此诱人。虽是不羁打扮，甚至沾染着些许病气。但是相比平常的华服高冠，这墨发一散，才让人知道世上还有这等男女通吃的长相，方知美这个词，并不是女子的专属。不是弱气，也不是阴柔，就是那三庭五眼，均是美的产物。怕是被看杀的卫玠相比起来，也是不过如此的美貌。
现下，虽是皇上在侯府遇刺，可到底皇上毫发无伤。外界说的却是，远宁侯舍身救主，英勇忠心的传闻。也不难得知，这背后的风向是谁在暗中经营。
当今圣上是最看重侯爷的，听到侯爷受伤的消息，是心急如焚。当下便拟圣旨，远宁侯护驾有功，赏黄金万两，良田万亩。又另下口谕，朕关切远宁病体，可是病重需静养，病中不许人私下探望，若是耽误了远宁爱卿养病，朕可得赏他一顿板子吃。
这黄金万两，良田万亩是实打实大的赏赐。因着远宁侯虽是贵为侯爷，但并没有自己的封地，所以在一直住在京城之中，靠着俸禄为食。这赏的良田万亩，也并非封地，但是却是田生钱的道理，比俸禄来的宽松自在的多。可是后一条口谕，却让官场中人有点摸不准皇上心思了。自古以来借着皇恩浩荡，特赐静养的名头，多少亲王高官被软禁，削除了实权。可是本朝的皇上年少，又是一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让人疑心这口谕，是真的只是皇上关切侯爷，让他病中少操劳，安心养病。这样的赏赐，即便是久经官场的人精，也看不透了。
但是无论是真赏还是假赏，此刻往常门庭若市的侯府，到底是冷清下来了。现在只留这缥缈悠然的琴声，自深庭之中缓缓传出。
此刻，门口站着苏暗卫，左手的伤口已经被厚厚地包扎了起来。他半跪，对侯爷说道，“画像已经散出去了。”
侯爷轻轻地按住了琴弦，“苏子凯，你的手好些了吗？”
“谢侯爷关心，手被削了半掌，只是伤口能愈合，再长不起来了。”苏暗卫依然是面无表情，仿佛被废的并不是他的手。
侯爷没有说话，却见他拨动了一下琴弦，一道剑气喷薄而出，打在苏子凯的右肩上，“可是，本王却不记得，我病危昏迷的时候，还下过让你去杀她的命令。”
苏暗卫硬生生地吃了这一招，竟也是不吭一声，只是说，“照顾侯爷，找出刺客是我的使命，只怪我技不如人，让他们跑了。”起身又道，“既然侯爷有意放过她，为何又要亲画画像？”
侯爷只是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又轻轻抚起琴来，那句本王只是想找个借口，为她画一幅丹青罢了，被低低地掩盖在琴声之中，不被人觉知。
一曲梅花三弄，同曲三弹。却是各不相同，第一弄弹的是清丽婉转，仿佛佳人在面前轻歌曼舞。第二弄弹的是哀情悲凉，好似备受利箭穿心之痛。第三弄，万物归一，只是淡然，也无风雨也无晴。曲罢，只听得一声轻叹。
也罢，若不是刺客，倒觉得本王已近而立之年，配不上她的二八年华了。也让本王知道，母亲尚存于世。他轻轻地用指腹摩擦了着那枚祥云结络子，腰间仍佩着同款图案的香囊。想来能培养出她那般的弟子，母亲应也是过的不错。但母亲教出来的弟子，为何会杀本王呢？可瑶姑姑从那日之后也是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踪影。现在想找到她，问清来龙去脉，也是难了。
本王被授虚职，却手握实权，遇到的刺客还少吗。只是没想过，竟有如此心软的刺客，明明知道本王的心脏异于常人，长在左侧，袖中箭还是偏了几寸。可是本王这条命，活下来，也依然继续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
幼年，本王在床下目睹母上被那高位之上的人凌辱，父亲见了，却装作不知，那般懦弱无能。母亲痛恨，想要投湖自杀，不想命运弄人，被救上来还被告知已有身孕。父亲无能却对母亲发难，绞了她的头发，羞辱她。那时，本王才不过四岁，母亲抛下我，远走了。本王不怪母亲，只恨极父亲的责骂逼走了母亲，他妻妾成群，以自己的妻子换取高官俸禄或是不错的交易。可是，没曾想，本王弑父继位，那一年本王十岁，是世上最年轻的爵爷。
那一刻起，本王就已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这世上只有权谋，才能守护一切。只有权力，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是这一路太肮脏，丑陋的事情见多了。唯见那日，她好似一道光，耀眼夺目，照亮世间所有的黑暗。但也是那一刻，本王知道她也是别有所图。兄妹？本王却从未见过世上会有这样看着自家妹妹的兄长。那隐忍的爱意，也只有她自己不能发现了吧。可是，还是忍不住啊。那光，想让人靠近，却又怕被灼烧，这光之重，让人无法承受。虽是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可心底里，怕也是故意顺其自然吧。与同我为党的官胄们开开玩笑，若是本王死了，处心积虑想要捧上至尊之位的人选死了，他们会作何表情呢。这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无可奈何的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