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零落（五）

四季如春的仙界，竟也有这样寒冷的时刻。
宿白蜷缩在被窝之中，只觉得手脚冰凉，却恍恍惚惚的进入了一种虚幻的梦境之中。也说不清梦见了什么，眼前一片虚无，耳畔充斥着低声的呜咽。
血月升至半空，残缺了一半，总透露出些许凄凉之意。
宫墙外的河道里，荷花灯随着流水飘散至远方。花灯中间一点亮光渐渐汇聚成一片，渐瓢渐远。
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打更人也不见踪影。
昨夜是亡灵重返人间的时辰，西海这地方血流得多，怨魂也不少。每到这时节，便犹如一座死城，没有半点仙界该有的样子。
四海一贯是不太平的。
宿白不信这些，可昨日一觉确实让她心力交瘁，直到白昼在阳光下晒了许久才觉得有些许温暖。她想着，或许是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否则也不会呆在自己的寝殿也受了这寒意。
阿莲端了一碗药酒来，说是血月来的习俗，可以去除阴邪之物。
酒薄药香，一口直暖到胃里。从前听闻人间的帝王乃上天之子，妖物邪祟不敢侵扰。自己作为四海之帝，真龙之女，尚且不能，何况凡人呢。
祭文以及送到了杨氏手中，杨夫人一边磕头一边谢恩，不断的恳请，希望早日捉到真凶。
真凶当然捉得到，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权势手中的替死鬼了。
尚卿然过来看她了，带着本地的小食。也不过是在路便小摊贩买的，放在精致的食盒之中，加以装点，身价看起来便翻了不少。
“阿白近日不曾外出，我怕你想吃这些了。”
宿白看了一眼，“放着吧，我一会儿饿了再吃。”
“好。”他浅浅的笑了笑，盖上了盒盖。和往常一样，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替她处理繁琐的奏章。
她手中把玩着一只橘子，远远的看着他。似乎消瘦憔悴了许多，有些话是想亲口问问他的，到现在确也说不出口。
甚至，她有的时候会觉得，他们之间忽然的生疏就是于此。谁也不愿意问，谁也不愿意答。可即便她想问，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生怕他察觉出半分不信任来，到最后伤害了两个人。
“阿白。”尚卿然停下了手，她一直在发神，以至于并没有看见他也同样的恍惚，“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甚至想要伤害你，你会怎么做。”
宿白愣了一下，没有看见他脸上有半点开玩笑的感觉。
“如果我死了，那就一切都与我无关。如果没死，我可能回选择遗忘。”
她如是回答，灵感源自于杜玉灼让她失去记忆。那一次也算不上完全忘记，依稀还存留一点感觉，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境况，不留一点余地的忘记一切，或许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
毕竟，他们之间相处了一千多年，历经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生死攸关的时刻。一路走来，渐行渐远，可不得忘掉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吗？
尚卿然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有了一点光，“你说的对。”
宿白不明白他此刻的笑，但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他心里也有事情瞒着自己，就像自己瞒着他一样。
他手一挥，宿白的眼前立了一卷古籍，古籍自动展开，上面的字迹隐隐发亮，让她看得更清楚。
上古文字宿白是略有了解的，昔年和殷瞬一起炼丹之时，他曾经说过。古神真正的生于自然，熟知这世间每一草木山川的灵脉，故而能够书写出绝世的丹方来。
“卷上所说，今日不过是小血月，十年后会迎来一次大血月。届时灵气肆意，魂魄不安，为灵魂换体的良辰，”
难怪他今日回来此，原来是这个大日子快到了啊。
释辰通晓魂体之术，霍少阜的躯体已经不堪重负，坚持不了多久就混形魂具散。如果他想要继续在世间游荡，就必须得到尚云然的身体。
尚卿然拉着她的手走到案前，展开一张图纸，“我在西海内设立了八个监牢，每个都有一个假的尚云然，并且同样的兵力和法术禁制，可真正的尚云然就在龙帝的前面。”
宿白微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在这这里？”
“因为凭借我们是完全打不过释辰的。这九个点只不过消耗掉他的部下和他的精力，当他找到真的尚云然时，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
她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的人质。”
宿白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什么叫他的人质？“你确定他不会直接杀了我们？”
“我也觉得这是在孤注一掷。”他手一挥，古卷手在了他手中，视线又变得昏暗，“时间还有很久，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事隔经年，宿白对释辰的恨意之中平添了几分好奇。
这样一个绝世天才，处心积虑的想要延续生命。甚至不惜毁掉了龙族，究竟时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始终得不到答案，倒是尚卿然猜测过，他必然对龙族有极深的恨意。这种恨意支撑了他承受了亿万年的孤苦，不知道是种怎样的痛。
其实无论他经历什么，对后世龙族、乃至整个西海而言，他们才是无辜受牵连的。
“阿静走了。”尚卿然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没有愤怒，没有猜忌，没有悲伤，就好像很早就知道了一样。他有些奇怪，却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询问。
宿白知道是他杀了阿静，原本想要问清楚缘由的，可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就像杨起华之前说过的一样，她害怕得到的结果就是她所猜测的那样，如果真是那样，又当如何……
“阿静是你的人，你想要怎么处置我无所谓。但如果有的人死了，我一生都不会安心的。”
尚卿然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他浅浅的笑着，一样的弧度却和从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