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前辈小杨

美良从事过众多工作，从中获得了一些道理。有一个原则她深以为然，并铭记在心：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这是人民大会堂里，面试她的姐姐说的。不一定是真理，算是一种企业文化，把合得来的人聚集在一起。
这里的办公室和美良去过的所有办公室都不一样。没有晃眼的白炽灯，办公室也不拥挤局促。在主要办公室周围，是宽敞的空地和休息沙发，还有锁着的没有开灯的闲置房间。领导的办公室离员工办公室还要转一个弯，经过一道玻璃门和绿植。
在占地布局上，显出宽裕从容。
地上是厚而硬的地毯，宴会厅使用的黄色系灯光，悠闲雅致。
身处其中，仿佛各位都从打工仔摇身一变，成了领导干部。
美良所在的记者部，负责人姓杨，别人向美良介绍他时，揶揄着说，“这位是杨老师，老前辈了，从业经验非常丰富，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美良乖乖地问候：“杨老师好。”
被人称作杨老师的老前辈，看起来非常年轻。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单眼皮，鼻梁挺直，嘴唇饱满，留着一个平头，脑袋是完美的椭圆形。
“不用叫老师，叫老杨。”杨老师的声音带着少年感，有一点鼻音，说普通话时带着江浙人特有的口音。
他的眼神像小孩子，好奇地看着美良。
工作内容很简单，从后台资源池挑十条编辑好的新闻，上传至网页就好。大家似乎都不忙的样子，杨巡捧着一本《希腊的民主》看得飞快。
他整个人的节奏都很快，甚至过度灵敏，像咖啡因摄取过多后的亢奋状态。这一点在他教美良如何写新闻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新闻稿的标准格式，常规稿件都可以按照这个，但我们追求的不是噢你坐下，搬个椅子，站着挡光。”
杨巡讲起新闻来神采奕奕，旁征博引。他语速不算快，但内容连贯，中间没有语气词，也没有废话，不给人跑神的机会。但不是那种滚瓜烂熟的培训师状态，他是边说边想，边讲边埋头翻他桌上的一大摞书给美良看。他也有间断的时候，这时他会停下来想想，但仅短短的一瞬，就接续上了，而且更加流利，化为更大的输出。
和很多看似灵敏、肢体语言眼花缭乱的人相比，杨巡的所有机敏和亢奋都在脑海中，美良坐在旁边，甚至能听到他脑袋里滴滴的信号音。
午休时，同事起哄说让杨老师请大家吃饭，杨巡问美良：“你们那是不是喜欢撸串而。”他的儿化音僵硬极了，但满不在乎。美良向大家示范了标准的儿化音，出生在江浙的同事们却很困惑：“这是东北口音吗？”
美良知道大家想象中的是什么发音，便用标准的辽宁口音说了一遍，大家几乎情不自禁鼓起掌来，直呼和赵本山的小品一模一样。杨巡抱着学习的心态又僵硬地重复了一遍：“撸串二”。
美良对南方人也有一些误会。她从来没想到，杨巡一个地道的杭州男人，一顿能吃3碗饭，还吃的飞快。饭桌上放着一个大陶瓷碗，里面装满白米饭和一个饭勺，自助盛饭。杨巡毫不忸怩地站起来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自顾自扒拉起来。
这是个中西合璧的餐厅，大家都是先吃菜，稍微配着那么一点米饭。而杨巡吃饭的架势就和在家一样，桌上的菜随便夹点配饭，呼噜呼噜吃完了一碗，伸手还要盛。
美良看瓷碗就在自己手边，拿起饭铲子给他盛了一勺。面对一个新来女同事的照顾，杨巡没有假装惶恐地推辞说“我来我来”，他伸着胳膊理直气壮：“再来一勺。”
杨巡的饭量和工作状态是很相应的，看来脑力劳动的确会消耗能量。就连上司请客，有领导客户的局也不耽误他盛饭，当然，架势会收敛些，从一个欢快吃饭的人变成一个若有所思吃饭的人。吃饭之余，还会提醒旁边的美良：“你尝尝那个板鸭很好吃。”“要吃饱喔。”
美良认为杨巡是个很厉害的新闻工作者，并从别人的评价里验证了这一点。如果同事叫他“杨老师”可以算成揶揄，那么当着客户的面，连领导都不无自豪地讲起自己把杨老师挖过来的过程，足以说明“杨老师”的含金量。
“杨老师并非浪得虚名啊。”美良说。
“分内工作，正常的。”杨巡轻描淡写，很多从业经验丰富的人多少会带点自夸，尤其是在培训新人这一情况下，有充分的理由讲述自己的辉煌履历。但杨巡不，他有着记录者的性格，惯于隐藏自己，拿别人举例。讲着讲着，就过了下班时间，同事都离开后，他拎起车钥匙对美良说：“走，送你一段。”
会展中心非常大，杨巡带着美良在里头转转，绕了一圈，从后门来到露天停车场。下雨过后，他的车前挡风玻璃上都是树叶和枝杈，他随手抄起保安大爷的扫帚，在玻璃前胡乱扫了几下，叫美良上车。送人又不送到家，在中转站把美良扔下就走了。
隔了一天，他又把美良留到下班以后，这次时间更长，天都黑了。但也不是毫无缘由，美良明天要去独立采访，今天需要准备一些问题。
“我才入职4天呐，就要去采访了吗？”
“老大的风格一向是这样的，让年轻人多多锻炼。”
美良只好埋头看资料。杨巡捧着书，但不怎么看，他多数时间在看美良。以观察的眼光。看满意了，关灯赶人，站在门口催美良快点出来，他要锁门。这次送到家门口，还算有良心。
说他霸道吧，他又很好沟通，说他很好沟通，他又有点不通人性。
美良明天要去警察局采访。雅子躺在她床上，看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不是太幼稚就是太浮夸，衣柜拿空了也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
“停，内件儿。”雅子嗑着瓜子，在空中一指。
“这个？”美良拿起一件花衬衫。
“不是，旁边的。”
“这件？”美良拿起一条绿色的紧身裤。
“底下的。”
美良拿起一条曾经非常流行的垮裤，这条垮裤不是一般的垮，裤裆到膝盖，还印着斑斓的花纹。
“这个不合适吧，虽然它是黑色，挺正规的......”美良托着下巴思考。
“正规个屁！我是让你穿着它去警察局自首。”
“嘿嘿，是挺像社会青年哈。”
“品如的衣柜都没你的风骚，你都买了些什么衣服。”
“我理解不了的衣服。”美良拎起垮裤，垮裤布料柔软，松松垮垮搭在美良手臂上，像一堆海白菜。“为什么会有人穿这种裤子呢？我就买来试穿了一下，发现确实很舒服耶！”
“你可真行。穿我的吧。”雅子说着就把身上的黑色连衣裙脱了，穿上美良的套头T恤。
这......这可，场面惊人啊。美良转开目光，背过身磨磨蹭蹭穿上雅子的连衣裙。雅子穿着合身的裙子到了美良身上，和垮裤效果一样。膝盖以上的裙摆到了膝盖以下，本来开到胸口的领子，开到美良的胃。
雅子看看美良，拎起垮裤嘀咕着：“其实只是普通的裤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