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渡河

行真和尚轻轻放下茶杯，道：“老施主，您在此处钓鱼渡客，常听别人的故事，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故事？”
老渔翁道：“我自己的故事？我自己的故事太过伤感，我自己都不敢提起。”
行真和尚道：“老施主，何不说出来，让贫僧也品评一番？”
老渔翁道：“我本是这附近柳州的商贾，以贩运木材为生。本来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可后来，我那林场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无论如何也救不下来。从那时起，便赔了一大笔钱财。
“后来，我生意逐渐不好做，赔了许多钱。可叹世态炎凉，我那两个儿子说我不公，强分了家产。我无法，把他们痛骂一顿之后，便离了家，把仅剩的钱收拢起来，买了这一条船，我生性好吃鱼，便在这里打鱼为生，说来，已经有三四年了。”
老渔翁寥寥数语，便把一生之事说尽，显然，此间有太多隐情，却不愿多说。但此间，说道两个儿子的时候，脸上还是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闪过，但只一瞬间，便不见了。
行真和尚道：“阿弥陀佛，世事无常，施主还是看开些好。”
“对，看开些，看开些。”老渔翁笑道，“师父呀，我当时可真是看不开，不过后来，日子久了，我便觉得在这里也挺好。你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有多少烦心事。我这一辈子，心里就没有清静过。
“可到了这里之后，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烦心事也都没有。我就在这里慢慢等着，等着寿数将尽的那一天。我想好了，等那一天，我便奋力落到水中，我吃了这么多的鱼，死后，也该让鱼把我吃了，就算是还债了。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在谈到死这件事时，老渔翁竟然十分豁达，全然没有任何避讳。
怀空听了这二人的经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原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困苦，足够让人愤世嫉俗了。可是听了师父的经历，方才知道，自己那点苦，真的不算什么。
雨仍然在下，一直下了一个时辰，方才停住。
三人走出船篷，望着大江大河，心情格外畅快。江上清风吹来，倒有一丝凉爽了。
老渔翁道：“你们二人既然要往西走，我就把你们送过去吧。”
“多谢老施主。”行真和尚缓缓道。
老渔翁便穿过船篷，走到另一边。解开了绳索，撑着竿，向着苇江的另一边划过去。
而此时，行真和尚却站在船头，望着眼前的江水，怔怔出神。
“师父，外边冷。我们还是去里面吧。”怀空望着师父道。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时师父的眼中，竟然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过。
“你进去吧，为师想看看这江水。”行真和尚道。
怀空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自己进了船篷。
小舟荡悠悠的，不一会儿便到了对岸。二人走下船来，转身向着老渔翁施礼致谢。
老渔翁笑道：“说什么谢我，我该替天下苍生，谢谢你才对啊。对了，我有一句话，差点忘了。”
“哦？”行真和尚疑道，“不知有何见教。”
老渔翁笑道：“从这里往北走，不多时便能看到一条往西的路，沿着路往西走，不多久就有一个城，唤作柳州府，那新任的府尹王宝昌，曾是我的故友，他曾经多次让我返回柳州居住，我都拒绝了。但是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他看在我的薄面上，必定会出手相助。”
“多谢施主，贫僧记下了。”行真和尚道。
“还有一件事，”老渔翁道，“从柳州府出来，往西一百里，有一座山，唤作骷髅岭。骷髅岭前有两条路，一条往南，一条往北。往北的那条路，直通骷髅峡谷，那里经常闹鬼怪妖邪之类的事，十分可怖。切记，一定要走往南的那条路，方能安全无虞。”
行真和尚施礼道：“多谢施主，贫僧记下了。”
老渔翁笑道：“那你二人一路保重，我若是年轻个几十岁，也跟你们去了。不过现在不行了，去了平白给你们添麻烦。告辞了，一路保重！”说完，竹竿一撑，离了那水面。
行真和尚师徒二人在岸边，缓缓施礼。而后，便转身欲走。可行真和尚此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连忙转身，道：“老施主，贫僧还有一事尚未请教。”
老渔翁笑道：“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行真和尚道：“老施主，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座寺庙，唤作光华寺的。”
老渔翁笑道：“老朽虚度七十余年，从未听闻过什么光华寺。告辞了，哈哈哈……”
行真和尚一脸怅然，只好微微施礼，送那渔翁离开。
“师父，我们该走了。”怀空提醒道，“小猴不见了，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行者和尚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怀空啊，你要习惯聚散二事，除了你自己，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可能会离开你。为师下山之时，只有一个人。后来，遇上个乞丐，便收为了徒弟。”
“什么？”怀空讶道，“师父，你之前还有一个徒弟？我怎么没有见过？”
行真和尚淡淡道：“几个月之后，为师与他过山路的时候，他不小心跌落了悬崖，摔成了重伤，三天之后，便死了。”
怀空听了，不禁骇然，再也不敢多问了。
行者和尚一边走，一边道：“所以说，你要习惯这些事情。不要说这怀运小猴，便是你，日后，你若是有了个好着落，想离开为师，便也去吧。为师一个人，也到的了西天的。”
怀空听了，当即道：“师父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打退堂鼓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不会离开师父。我一定要陪着师父到西天去，直到见到那佛祖为止。”
怀空感慨之下，大表一番决心，之前还埋怨路不好走的他，不知为什么，此时仿佛有十足的力气，有万分的智慧，竟然有如此大的决心。
小路悠悠，继续往北，不过一刻钟之后，果然又见到一条往西的小路。二人转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条路向前眼神，竟然通到了一处密林里了。
怀空四处打量之时，却突然听到有异样的声音传来：
“妖魔，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