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13）

“那时候，我们每天除了工作，剩余的时间就是想着写遗书了。我记得当时，只要有个新的想法，就得重新写一封。我记得当时有个人，一天写了二十封，跑了很多趟。但是管理保险箱的人还是一遍遍帮我们开门，一句怨言也没有。后来，他告诉我们，他最忙的时候，一天要开千遍保险柜，但是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只是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我们做的事。”林洛道，“那时候，我每天扔垃圾，都能看到很多废纸，能听到很多人在偷偷的哭。我们的教官，平日里逮到我们休息一下都要加练，但那几天，他没说什么，他包容着我们。直到我们出任务那天，他恢复了冷，他对我们说，没回来的人都是废物。”
“后来呢？”
有人问了。
林洛低头笑了下，“后来我们回来了十九个人，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那去了几个人？”
林洛抿了下唇，看向声音来源，“五十一个。”
现场一片寂静。
“后来所有人康复那天，我们一起去祭拜死去的兄弟们，我们教官说，他们都是英雄。”林洛行走在座位间的走道里，“但是，他们的死亡，很多人都不知道，很多人都不会记得，没有闪光灯，没有照片，只有那几万的慰问金，一张证书，一座墓碑，和报纸短短一行‘某某部队近日完美完成任务，牺牲多少人，活下来多少人’，然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官话。”
林洛站在场地中，“你们觉得这值得吗？”
没人说话，林洛重复了一遍。
有人出声，“这不是值不值得可以衡量的。”
林洛转过头，“为什么？”
有人站起来道：“因为战友会记住我们，国家会记住我们，历史会记住我们！”
林洛扭过头，隔着许多人和他对望，“不。”
那人一愣，林洛看着他，很冷漠的道：“战友会死亡，国家或许也会在某一天消亡，历史也会逐渐遗失。”
“你真正所能留下的，就只有人生短短几十年，这短短几十年，才是你的人生。”林洛看着他，“现在，告诉我，你还想要当一名警察吗？”
那人毫不犹豫，“要。”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以后的人生没有闪光灯，没有人歌功颂德，节假日不能陪家人，每天都要加班，拿着不高的工资，做着危险的工作，你还要当一名警察吗？”
“要！”
“那要是你得离开家人，独自一个人执行任务，而且不能说，不能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完成任务后呢受了伤，再也不能做一个警察，并且你的光荣事迹也不能公之于众呢？”
那人迟疑了，“没有那么严重吧？”
林洛笑了声，“你觉得不严重吗？”
那人皱着眉，“不是，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不能把我的做的事公开呢？”
林洛很淡很淡的道：“因为会有人要杀你。”
声音不大，却让那人愣住。
林洛一字一顿的道：“当你完成一个危险的任务，你也会变成敌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如果公开了你的功绩，公开了你的信息，你的家人，朋友甚至你自己，都会时刻暴露在危险之下。所以，你不能说，哪怕你拿了再多的奖，破了再多的案子，你不能说，你只能一日一日隐藏伪装自己……”
林洛抬起眼，黑色的眸子盯着对面的人，“现在，你还要当警察吗？”
那人犹豫了，林洛站在那里等着。
半晌，那人抬起头，“要！”
“很好，那你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你选择了一个危险的职业，你只有保护好自己，你才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林洛挥手示意对方坐下，然后转身，继续在走道里走，她来到了摄像机面前，“所以，明白场地为什么不能用摄像机了吗？”
所有人一愣，胡玮皱着眉，“这么说过了吧？不是每个人都要这么保护好自己的，也有很多人，他们的照片挂在荣誉墙啊。”
台下寂静慢慢被打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林洛没立刻回答，只是问：“你叫胡玮，是吧？”
胡玮，“是。”
林洛：“三月份你立了件大功是吧？”
胡玮本想说是，但转念一想摇了摇头，“只是很小的一件功劳，主要是前辈带着我……”
“我记得李国忠警官和你一起出的任务吧？”
胡玮答：“是。”
林洛没说话了，场地陷入一片安静。
胡玮本来觉得没什么，后来逐渐黑了脸色。
林洛指着胡玮，问场地所有人，“你们认识他吗？”
台下很多人说认识。
“那你们听说过李国忠吗？”
台下稀稀拉拉的声音说着认识。
林洛点了个说认识的人起来，“你知道李国忠吗？”
那人点了点头。
“怎么认识的？”
“我有个老师跟我讲过。”
“不是在报纸？”
“不是。”
林洛又点了一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我父亲和他是大学同学，说过。”
“……”
林洛又点了几个人，等这几个人回答了，林洛才看向胡玮，“听到了？”
胡玮硬着头皮道：“这只能说是李国忠老前辈低调，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隐姓埋名吧！”
“我并没有要求你隐姓埋名，也没有求你不张扬自己的功绩，但是，你不该破坏公共规则，这里，说了不允许拍照，但你执意要拍，你觉得你在出风头？”林洛嗤笑一声，“你在作死！”
胡玮脸色黑了，林洛冷眼看着胡玮，“你这是不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林洛看着胡玮，“你第一次出现在xx报纸，没有你的照片，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是主角，那份报道，全篇一千四百多字，你的名字只出现了三次。而李国忠这个词，出现了不下十次。然后呢？”林洛看着胡玮，“然后我看了很多报纸，很多都在夸你，都在颂扬你，你的照片占据了很大的版面。你觉得满意了？”
“相反，你完蛋了。”
林洛后退一步，她看着胡玮，“你暴露了，你明明有很好的机会，甚至你当时都要升迁了，但是你临时接了个采访，你在报纸露了脸，所以，你失去了这个机会。”
“警局怎么跟你解释的？”林洛偏过头，“是说你最近风头太盛，要你韬光养晦，还是什么别的借口？”
胡玮闻言，后退两步，脸色变得惨白。
“我记得当时有很多阴谋论，说是你的司，你们的局长觉得你太厉害，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你不觉得可笑吗？”林洛道：“你觉得一个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下，甚至过热搜，全民追捧的人能做什么？能出秘密任务吗？能卧底吗？”
林洛目光凛冽，让胡玮不寒而栗。
他后退了两步，再没说话。
“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人脚步稳健的跑过来，厉声对林洛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洛后退一步，离人远了些。
“不做什么，讲讲最基本的道理。”
“你这是耸人听闻！胡说八道！”
“张局长。”有个国字脸，身材健硕的人站了起来。
张局长一扭头，怒气泄了一大半。
他恭恭敬敬的道：“薛局。”
“我觉得这位同志讲的不错。”薛正风给林洛递了个赏识的眼神，“你觉得呢？”
张局长厉声道：“她这是危言耸听……”
薛正风扭过头，“危言耸听？”
张局长忙不迭的点头，“这世道哪有那么险恶……”
薛正风冷声道：“那是因为你没遇到。”
说着，当着所有人都面解开衣，把警服扔到地，扯开衬衫，露出狰狞的伤疤。
“看到没？”他转了圈，“这就是代价！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的代价。”
“你觉得他危言耸听？那是你没见过真正可怕的事！”
“你觉得她说的假的？错！我和你说这都是真的！”
薛正风冷声道：“我当年，有个队友，比我优秀十万八千里，最后就因为出门买了包烟，死在路边。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腹部中了七刀，肠子都流出来了！你觉得这不可怕？”
张局长语塞。
薛正风扭过头，“这小姑娘，说的挺好，你们要记住，你们没有闪光灯，没有舞台！你们手里拿着枪，四处就都是战场！你们一举一动，都必须谨慎！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生命！或许今天你觉得这很遥远，但等哪天，你真的四面楚歌，那就晚了！”
说完，薛正风从地面捡起衣服，“来个人，把这摄像机连人带机给我搬走！”
有人小步跑过来，没想到摄像师眼圈微红，“不用，我自己走。”
然后鞠了个躬，“对不起。”
说着，自己收拾好东西走了。
郭明悄咪咪的凑过来，用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
林洛眼神表示，你个废物，这都搞不定。
虽然只有一瞬，但郭明还是看到了林洛眼中一闪而逝的嫌弃。
郭明：“……”
薛正风看到郭明，“这是你师妹？”
郭明忙点头，“对。”虽说都是局长，但薛正风可和张局长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家省级，这就是个市级。
薛正风点点头，“也是x大的？”
郭明忙摇头，“不是……”
薛正风点点头，“不是那也没关系……”
“她是xd的。”
郭明补充完后半句。
薛正风：“……”
薛正风：“xd的，那很厉害啊。”
林洛：“算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