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翼此刻已经走到德妃跟前,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娘娘,臣也略懂医术,容臣为您诊断一下。”
德妃闻言半闭着的眼睛,努力的睁开,没有质问萧翼为何在此,只是温和地看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林姑姑其实在萧翼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只是情形慌乱,来不及细问。此刻萧翼要为德妃诊治,她马上示意闻雪守在殿门口,不让其他人进出。
不过片刻间,萧翼心里便有底了,德妃确实到了油灯枯禁之时,恐怕大限将至。
他暗暗吸了口气,挂上一丝柔和的笑意,尽量轻松地说道:“娘娘是因为气血闭塞经络瘀结,所以一时岔了气。我手里没有对症的丹药,医术也不够精进,若是想从根上调节,还得我师父出手,我明日便派人传信给他来京里,想出对症的法子。娘娘,您思虑太甚,这阵子先宽宽心……”
萧翼简略地说了下,任谁都听得出是宽慰人的话。在外如此乖张的一个人,在德妃娘娘面前倒是成熟稳重,格外体贴。
德妃打心底喜欢萧翼这个孩子,现在这般风雨凄厉的时候,能看到这样峻拔的身姿,明亮的笑容真是一种宽慰。
若是能将芷儿交给他多好,唉,真叫人心痛惋惜,她终究是要带着遗憾走了……
萧翼看向德妃,不过一年没见,银丝爬满双鬓,憔悴得不成人形,仿佛明珠残损,萧翼看着有些难受,人的生命在病痛和如此大的变动中,比蝉翼还薄。
德妃表现的颇为平静,她带着了然的微笑。转而捏了捏荣芷的手:“芷儿,你长大了,母妃也老了,要离开你了。母妃真希望一直陪着你啊”
“母妃,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母妃拦不住你和亲,是母妃无能,不能保护你……”
德妃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强忍着泪水往下说,荣芷连忙轻拍她的背顺气。
德妃摇摇头接着说道:“母妃担心你远去西北,在那里过得不习惯,我让林姑姑把你素日喜欢的书籍和这些物品都整理了出来,你若能在西戎平淡幸福的过日子,母妃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德妃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嗽得越来越急促,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人已是奄奄一息。
荣芷眼泪哗哗,她努力地抱紧母亲。以前她的母亲是挡风遮雨的依靠,如今消瘦的的身子佝偻着,窝在自己怀里,那么脆弱。
德妃虚弱的说道:“芷儿,在这深宫里,母妃有你的陪伴,很开心,可惜母妃以后不能陪着你了,你要把你接下来的路好好走下去,答应母妃,一定要活的好好的,答应我!”
荣芷连连点头,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母妃,我答应您,我什么都答应您,我只求你留下来陪我,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荣芷哭的已经泣不成声,全身发抖,胸口被千斤顽石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
她想挽留,终究是什么都挽留不住!她只有这一个请求,让母亲不要死去……
“母妃,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芷儿只剩一个人,再也没有人关心我,爱护我了!母妃”
德妃摇摇头,似乎在回想自己这一生:“我不为你父皇所喜,心里一直是明了的在这宫中我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不敢放纵,不敢开怀,这些年也是真的累了……幸好,幸好这宫中的岁月有你和你哥哥相伴,如今,你哥哥先去了,你也要远嫁,母妃留在这皇宫已经没有意义了……”
荣芷听了这话,心都要碎了,母妃实在是太憋屈了!她恨!恨正嘉帝把她母妃拉入皇宫却不善待,把她母妃,把她哥哥和她自己都当作棋子!
德妃断断续续的说道:“芷儿呀母妃是真要走了,我是有一千个不放心啊,担心你饿着了,担心你冷到了,担心你受委屈……我只求上天保佑你今后都平安喜乐!……”
荣芷语已凝噎,感觉生命也跟着流逝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存活下来,能不能坚持下去。
谁知一旁的萧翼一手牵着荣芷,另一只手举起手来发誓:“我萧翼!今日在德妃面前起誓!今后定要全力爱护荣芷,不让她受委屈,受伤害!荣芷就是我此生要守护的人!如违此言,天打雷劈!”
说完这话,明亮的眼神坚定地看向德妃。是许诺,也是希望她认可。
在场的人,无不为这突然的誓言怔住,荣芷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萧翼心悦自己,但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决心,这又是何必呢?
德妃确像是生命最后一刻得到上苍眷顾,由衷的喜悦,连连称好:“好!好!太好了!好孩子……好孩子……”
德妃眼睛里绽放出最后一丝光彩,看着自己聪慧的女儿,想伸手最后一次摸摸她,伸出了手臂终究是没有够到,无力地垂了下来
荣芷的眼睛一下子就空洞了,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再没了羁绊和生气。
林姑姑尖叫着哭喊起来:“娘娘,娘娘!娘娘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娘娘……”门口的闻雪听到声音推开门,站着门口睁着惊恐的眼睛,仿佛天塌下来一般,也没了主意。
萧翼略定息摸了摸德妃的脉门,暗叹一声。
荣芷颤颤地摸了摸母亲的脸,不敢置信母亲就这样离她而去了,她原以为一生很长,很长,远没有到告别的时候,可身边亲人一个个地离去,她目送每一个人转身,徒留自己在这冰冷的世界……
这刻骨之痛,她今日已经到了承受的边缘,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一阵眩晕袭来,她沉沉往一边倒去。
萧翼一手抱起她,看了一圈,抱着她往荣芷寝宫跑去。在殿门口对闻雪撂下一句:“你先进去照料德妃娘娘,公主交给我吧。”
德妃故去了,马上宫里的各路人都会来这,他得抓紧时间为荣芷医治。
荣芷这晕倒其实很是凶险,她这段日子三餐不定,睡眠严重不足,本就身体孱弱。今夜淋雨受了风寒,邪气入体,又接连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内心的支撑早就已经崩塌了。
身体的病能治,心病却无法医治。萧翼真怕她失去了求生意志,这一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回到偏殿,萧翼把药研碎了给她喂了进去,连喂了两三种,可见他是真的心焦极了。可惜没过半个时辰荣芷就开始发热,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地说胡话,“哥哥,哥哥……”
“母妃……母妃……别走,你们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四时云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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